第二日清晨。
周洲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目光扫过远处龙兴砂石场冒出的滚滚烟尘。
光凭自己,想撬动石一龙盘根错节的势力,无异于蚍蜉撼树。
他需要一个了解内情、同样对石一龙充满恨意,却又足够谨慎的帮手。
他想到了王强,他的初中同学。
王强家就在村尾,几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院墙塌了半截也没钱修。
周洲找到他时,王强正蹲在墙角,用一根小棍子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几只瘦骨嶙峋的鸡。
看到周洲走近,王强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缩了缩脖子,眼神里全是警惕和不安。
他和周洲是初中同学,但初中毕业后成绩跟不上,就辍学回家务农了。
“强子。”周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洲……洲哥?”
王强认出是初中同学周洲,稍微放松了一点,但身体依旧紧绷着,眼神躲闪。
“你…你啥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两天。”
周洲走近几步,目光落在王强脸上那道己经发白但依然明显的旧疤上。
——那是去年王强家果园被石一龙手下“误砍”时留下的纪念。
“家里还好吗?”
王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还…还行,凑合过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疤。
周洲没绕弯子,压低声音。
“强子,石一龙把我们家房子拆了,我爸妈差点埋在里面。”
王强身体一颤,猛地抬头看向周洲,眼里闪过一丝同病相怜的痛苦,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覆盖。
“洲哥…你…你想干啥?那姓石的…惹不起啊!”
“我知道惹不起。”
周洲首视着王强躲闪的眼睛。
“所以我需要帮手。一个知道他干了多少缺德事,手里可能还有点东西的人。”
他意有所指地补充。
“比如,砂石场偷排废料污染你爹那几亩水田的化验单复印件……”
“比如,去年果园‘误砍’事件里,那几个混混收钱办事的录音……”
“还有……征地补偿表上,你爹名字旁边那个被逼着按下的根本不是他签字的红手印?”
王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洲。
“你…你怎么知道?!”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要跳起来,眼神慌乱地扫视西周,生怕被人听见。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周洲声音沉静。
“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爹是怎么气病倒的,也知道你这些年忍气吞声,不是真怕他,是为了护着你娘,是在等一个机会!”
王强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眶瞬间红了,拳头死死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爹被毁了赖以生存的田,又气又病,没熬过那个冬天,这是他心里最深的刺。
“石一龙不倒,我们,还有村里被他祸害过的人,永无宁日。”
周洲盯着他。
“我手里也有东西,能把他和他后面那些蛀虫一起送进去。”
“但需要你的那些小玩意做引子,更需要一个熟悉村里情况、能帮我找到更多‘苦主’的人。”
“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王强沉默了许久,身体微微颤抖。
他看着周洲,这个曾经的同桌,如今飞出山窝窝的大学生,眼神里有愤怒,有恐惧,更有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希望在挣扎。
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哑着嗓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洲哥,你要我…怎么做?”
周洲心头一松,刚要开口细说,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和嘈杂的脚步声。
“哟!这不是咱们村的大学生周洲嘛!回来了也不跟叔说一声?”
一个洪亮却带着虚伪热情的声音响起。
周洲和王强脸色同时一变。
只见石一龙腆着肚子,脸上堆着笑,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眼神不善的手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果篮,显得格外扎眼。
王强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就要往墙角缩。
周洲迅速按住王强的肩膀,示意他别慌,自己则换上一副带着点学生气略显局促的笑容迎了上去:
“石叔?您…您怎么来了?快请进请进!”
石一龙眯着小眼睛,像打量货物一样上下扫视着周洲。
尤其在周洲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上停留了几秒,这才哈哈一笑,把果篮塞给旁边的手下。
“听说咱们村的金凤凰回来了,我这个当长辈的,能不来看看?”
“哎呀,周洲啊,你爸妈身体还好吧?
“上次那拆迁的事儿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都是上面催得急,政策卡得死,叔我也是没办法,夹在中间难做人啊!”
“你爸妈没受惊吧?”
他拍着周洲的肩膀,一副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话语里却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周洲心里冷笑,面上却装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
“石叔您太客气了。爸妈还好,就是受了点惊吓。”
“您说的对,政策的事儿,咱老百姓哪懂那么多,理解理解。”
他故意把姿态放得很低,像个不谙世事、有些木讷的学生。
“理解就好,理解就好啊!”
石一龙似乎很满意周洲的反应,眼珠一转,状似随意地问:
“对了,周洲,叔在县里听人嚼舌根,说你在大学里搞什么…炒股?”
“本事大得很,挣了不少钱?”
“是不是真的啊?”
“要真有这本事,可别忘了带带咱村里人发财啊!哈哈!”
来了!周洲心里警铃大作。
他脸上立刻露出茫然和窘迫,连连摆手:
“石叔您可别听人瞎说!我就是个普通学生,哪懂什么炒股啊!”
“那玩意儿风险多大啊,听说好多人都赔得倾家荡产!”
“我就老老实实念书,偶尔做点家教补贴生活费,挣点辛苦钱,够吃饭就不错了。”
“什么K线图、大盘走势,我看都看不懂!”
他语气真诚,带着点年轻人被误会后的急切辩解,眼神清澈,毫无破绽。
石一龙盯着周洲看了几秒,那眼神像刀子一样。
周洲心里绷紧,脸上却维持着那副人畜无害的困惑表情。
半晌,石一龙才又哈哈笑起来,用力拍了拍周洲的背:
“哎呀,我就说嘛!那些传闲话的净瞎扯!”
“大学生嘛,好好读书才是正途!”
“行,叔还有事儿,就不打扰你们老同学叙旧了。”
他目光扫过一旁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里的王强,嘴角撇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石叔您慢走!”
周洲“恭敬”地送他到门口。
看着石一龙的车扬长而去,卷起一片尘土,周洲脸上的“憨厚”瞬间消失,眼神冷了下来。
王强这才敢大口喘气,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洲…洲哥,他…他信了?”
王强心有余悸地问。
周洲摇摇头,声音低沉:
“老狐狸哪有那么容易信人。”
“他只是暂时看不出破绽。”
他走到院门口,看着汽车消失的方向,眼神锐利。
“他在试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