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龙瞳

第7章 辎重营里,蝇头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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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乱世龙瞳
作者:
那山那人那拉布拉多
本章字数:
7242
更新时间:
2025-07-07

黑石堡的夜,并非寂静。

风声在狭窄的街巷间呜咽,如同鬼哭。

远处城墙上隐约传来兵卒巡夜的梆子声和口令声,更添几分肃杀与孤寂。

冰冷的空气里,混杂着劣质油脂灯燃烧的呛人烟味、牲口棚传来的浓重臊臭、铁器生锈的腥气,还有无处不在的、仿佛渗入每一块黑石的淡淡血腥。

陈默裹紧了身上那件从流民尸体上扒下来、依旧单薄破烂的夹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堡内曲折、湿滑的巷道里。

按照城门军官的指点,他朝着堡垒西北角那片灯火相对密集、喧嚣声也更大的区域走去——辎重营。

越靠近,那股混合的气味就越发浓烈刺鼻。

马粪、豆料、霉变的草席、劣质桐油、汗臭……各种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

低矮的土石窝棚和简陋的木板房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许多连门都没有,只用破草帘子遮挡着寒风。

昏黄的灯火从缝隙里透出来,映照着影影绰绰的人影,伴随着粗鲁的谈笑声、呵斥声、咳嗽声和压抑的哭泣。

这里,是堡垒的肠胃,也是藏污纳垢的角落。

辎重营的核心区域,是几座巨大的、用原木和厚毡搭建起来的简易库房。

库房外,堆放着小山般的草料捆、木柴垛,还有散乱的木轮、破损的车辆。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粉尘和干草碎屑。

陈默找到了库房区外围一个相对“体面”些的土屋。

门口挂着个被油烟熏得发黑的木牌,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仓曹”二字。

一个穿着油腻皮袄、缩着脖子打盹的老卒靠在门边。

“劳驾,”陈默上前,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讨好,“小人陈默,奉城门张队正之命,前来仓曹大人处报到。”

老卒掀开眼皮,浑浊的眼珠在陈默身上扫了一圈。

看到他褴褛的衣衫和脸上的污垢,又看到他双手恭敬捧着的令牌和铜符,鼻子里哼出一股白气,懒洋洋地朝屋里努了努嘴:“进去吧。王头儿在里头。”

陈默道了声谢,掀开厚重的、带着浓重膻味的毡帘,弯腰走进屋内。

一股混杂着劣质酒气、汗臭、油脂和霉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差点让他窒息。

屋内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光线昏黄摇曳。

一个穿着半旧吏服、身材微胖、面皮油光发亮的中年男人,正翘着二郎腿,靠在一张铺着破羊皮的木椅上。

他一手端着个缺口的陶碗,里面是浑浊的酒液,另一只手捏着几粒豆子,正和旁边两个同样穿着吏服、但神态谄媚的下属说笑着什么。

地上散落着豆壳和垃圾。

这就是仓曹,王德禄。

陈默立刻低下头,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将令牌和铜符双手奉上:“小人陈默,见过仓曹大人。奉张队正之命,特来大人处听候差遣。”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恰到好处的惶恐。

王德禄被打断了谈笑,有些不悦。

他斜睨了一眼陈默,目光在他那身破烂行头和狼狈样上停留了片刻。

又漫不经心地扫过他手中的令牌,并未去接,只是懒懒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知道了。张麻子(指城门张队正)打发来的…嗯,陈默是吧?”

他打了个酒嗝,油光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既然是粮草吏,那就…去豆料库吧。老孙头那边正好缺个打下手的。老吴!”

“在呢,头儿!”旁边一个三角眼、留着两撇鼠须的吏员连忙应声。

“带他去见老孙头,就说是新来的杂役,专门管筛豆子晾麸皮的。”王德禄吩咐完,便不再看陈默,又端起碗和旁边的人说笑起来,仿佛打发走了一只无关紧要的苍蝇。

“得嘞!”老吴应了一声,脸上堆起假笑。

转向陈默时,那笑容瞬间冷了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疏离,“跟我来吧,陈…默是吧?”

陈默默默收起令牌,垂首应道:“是,吴爷。”

老吴没再搭理他,背着手,一摇三晃地在前头带路。

陈默紧跟其后,目光低垂,却将屋内三人的气运尽收眼底。

王德禄头顶,笼罩着一层厚厚的、油腻的昏黄色气息,如同凝固的猪油,散发着贪婪、怠惰和一丝酒气带来的浑浊。

他旁边那个谄媚的下属,气运则是更浅淡的昏黄,带着明显的依附和谄媚。

而这个带路的老吴,气运驳杂,灰白为主,代表他底层吏员的身份,但其中却缠绕着几缕代表刻薄和算计的暗黄,以及一丝代表小病小灾的淡绿病气。

走出仓曹那间充满酒臭的屋子,冷风一吹,陈默反而觉得清醒了些。

老吴带着他穿过堆满杂物、泥泞不堪的院子,走向最角落、也是气味最刺鼻的一座巨大毡棚。

“老孙头!老孙头!死哪儿去了?”老吴站在毡棚门口,捏着鼻子,不耐烦地朝里面喊。

“咳咳…来了来了…”一个佝偻着背、穿着打满补丁旧军袄、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头,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棍,咳嗽着从昏暗的毡棚深处走了出来。

他脸上沟壑纵横,眼窝深陷,眼神有些浑浊,但动作还算利索。

“喏,”老吴用下巴点了点陈默,语气轻慢,“仓曹大人发话,新来的杂役,叫陈默。以后就归你管了,专门筛豆子晾麸皮。人交给你了,规矩你懂。”

他特意在“规矩”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带着警告地扫了陈默一眼。

又嫌恶地看了一眼脏乱的毡棚,仿佛多待一秒都嫌脏,转身便走。

老孙头浑浊的眼睛看向陈默,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有一种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麻木和疲惫。

他上下打量了陈默一番,看到他破烂的衣衫和脸上的伤,又看了看他空空的双手(钱袋早己藏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跟我来吧。”老孙头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破风箱。

陈默跟着老孙头走进毡棚。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将他包围——那是陈年豆料霉变发酵的酸腐气、牲口粪便的恶臭、灰尘、汗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食物腐烂的混合气息,浓稠得几乎能凝结成块!

毡棚内部空间极大,但极其昏暗,只有高处几个透气的毡孔投下几束惨淡的光柱。

地面是夯实的泥土,早己被各种污渍浸透成深褐色。

巨大的木槽里堆着小山般的、混杂着碎石土块、草梗甚至虫尸的豆料和麸皮。

旁边是同样堆积如山的、散发着浓烈霉味的草料捆。

角落里,几个同样穿着破烂、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杂役,正佝偻着背,用巨大的木叉吃力地翻动着晾晒在地上的豆料,每一次动作都扬起漫天呛人的粉尘。

“喏,那就是你的活计。”老孙头指了指角落几个堆满豆料和麸皮的木槽,又指了指旁边几个空着的、巨大的粗麻布筛子。

“先把这些豆料筛干净,把石头、土块、草梗都拣出来。筛好的豆料搬到那边空地上摊开晾晒。麸皮也筛一遍,有结块的用手搓开。”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库房钥匙,每天早晚点卯时找我拿。干不完,没饭吃。”老孙头补充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拄着木棍走到毡棚另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张破旧的草席和一个缺腿的木墩,算是他的“地盘”。

他费力地坐下,又开始一阵压抑的咳嗽。

陈默看着眼前这堆积如山、散发着恶臭的劣质饲料。

又看了看角落里那几个如同行尸走肉般劳作的杂役。

以及老孙头那佝偻咳嗽的背影。

没有言语,没有抱怨。

他默默地走到木槽边,拿起一个沉重冰冷、边缘粗糙的粗麻筛子。

筛网孔洞很大,但上面沾满了陈年的豆粉和污垢。

他弯下腰,用双手捧起一大捧混杂着土块、碎石、草梗和霉变豆粒的混合物,倒入筛中。

然后,他学着旁边杂役的样子,用力地、有节奏地晃动起筛子。

哗啦…哗啦…

豆粒、麸皮和更细碎的尘土从筛孔落下。

留下的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坚硬的土坷垃、缠绕的草梗和一些虫尸。

灰尘如同浓雾般扬起,瞬间扑了他满头满脸。

呛得他连连咳嗽,眼睛被刺激得发红流泪。

劣质豆料霉变发酵的酸腐味和牲口的臊臭,随着每一次晃动,更加猛烈地钻进他的鼻腔,首冲脑门。

肩膀和手臂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在用力晃动筛子时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长时间弯腰带来的腰背酸痛也开始侵袭。

旁边的杂役们麻木地干着活,偶尔投来几道或冷漠、或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

在这个地方,新来的,尤其是空着手、看起来毫无背景的新人,注定要承受最脏最累的活计,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陈默抿紧干裂的嘴唇,眼神在灰尘的遮掩下,变得异常沉静。

他一边机械地重复着筛料、拣选、搬运的动作。

一边悄然运转着观气之瞳。

目光扫过毡棚内劳作的杂役,大多是灰黑或灰白,代表麻木的苦役和微弱的生机。

老孙头头顶,则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如同薄雾般的灰绿色病气,缠绕着他的肺腑位置。

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个带他来的老吴曾短暂停留过的、靠近库房大门的一个小木桌时,微微一顿。

木桌后,坐着一个穿着相对干净些、但眼神飘忽、带着几分刻薄相的年轻吏员。

他正拿着一个简陋的账簿,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在他头顶,陈默看到了一缕与王德禄类似、但更加浅淡的昏黄气息,如同油腻的烟雾,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指向王德禄方向的依附之线。

而更让陈默留意的,是此人腰间,挂着一串黄铜钥匙,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反光——那是库房钥匙中的一部分。

陈默垂下眼帘,继续用力地晃动筛子。

哗啦…哗啦…

粉尘弥漫,恶臭萦绕。

这是最底层的泥泞。

但那双在尘埃中微微闪动的眸子深处,却如同深渊。

开始无声地丈量着这泥潭的深浅。

寻找着每一块可供攀援的、微不足道的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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