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梁山!梁山泊的杀千刀匪寇!是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
朱有才涕泪横流,混杂着脸上的泥污,更加狰狞。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长时间的嘶喊而彻底破裂,如同钝刀在刮骨头。
“梁山?梁山泊何来的匪寇?”
陶文基皱眉,心中那点隐隐不安骤然放大。梁山泊是八百里水洼,藏污纳垢不假,但敢攻破朱家庄这种豪强坞堡的……绝非寻常水贼草寇!
“就是那伙!那伙天杀的煞星!”
朱有才猛地抬起头,眼中射出刻骨的怨毒,仿佛要将口中的仇敌生啖其肉。
“就是那伙两个月前,攻破清池县衙,杀了县令赵金杰,劫了府库,被朝廷海捕文书通缉,流窜到水泊里的强人!匪首就是那白衣秀士王伦!还有那云里金刚宋万!摸着天杜迁!旱地忽律朱贵!就是这西个魔头!就是他们啊!呜呜呜……”
他哭得捶胸顿足,仿佛要将心肝肺都呕出来。
“梁山?!白衣秀士王伦?!”
陶文基心头剧震,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
这个名字,那张州府发下、被他压在案头最底下的海捕文书画像瞬间浮现在眼前!
这可是杀官造反、劫掠府库的滔天巨寇!朝廷明令各州县严加缉拿、格杀勿论的头号要犯!
他们竟然真在梁山落了脚,而且甫一出手,就做下了攻破朱家庄这等泼天大案!一股寒气从陶文基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此话当真?!他们有多少人马?如何攻破你那……你那墙高沟深、庄丁数百的朱家庄?!”
陶文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急切的求证和难以置信。
他身体己经完全离开了椅背,几乎要站起。
朱家庄的防御他是知道的,说是一座小城池也不为过!
“千真万确啊大人!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叫我朱有才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朱有才赌咒发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控诉,语气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对仇敌的刻骨怨恨。
“前几日……我家……我家不过是捉了他们下山采买的几个不长眼的小喽啰……想着小惩大诫一番,让他们知道寿张地界谁说了算……”
“谁……谁曾想……这群丧心病狂、睚眦必报的贼寇!他们……他们就倾巢而出!黑压压一片……像蝗虫一样漫山遍野都是鬼影!火把映得天都红了!足有……足有上千号凶神恶煞!个个都是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的畜生啊!”
他添油加醋,极力渲染梁山贼寇的凶残与数量。
“他们……他们不讲武德!尽是些下三滥、断子绝孙的诡计!……先是西处放火,烧我庄外草料场,浓烟滚滚……又……又偷偷挖地道!还……还假扮成官军的样子,骗开庄门!!”
他仿佛听到了恐怖的轰鸣声,眼中再次被恐惧填满,声音都变了调。
“我爹……我爹和重金聘请的栾教头带着庄客拼死抵抗,庄墙上箭如雨下……可……可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又诡计多端!”
“那……那庄门!厚实包铁、碗口粗门闩的大门啊!硬生生被他们用……用妖法!对!就是妖法!‘轰隆’一声巨响!天崩地裂啊!火光冲天!浓烟蔽月!”
“那门……那门就像纸糊的一样,炸……炸成了漫天碎片!铁片木头像刀子一样乱飞……守门的兄弟……当场就没了……没了啊!”
他涕泪横流,浑身筛糠般抖得更厉害,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地狱般的场景。
“我……我是在几个忠心老仆拼死护卫下,用身体替我挡了刀箭……才……才从后院的狗洞……爬……爬出来……”
他下意识地扯了扯破烂的衣襟,似乎想遮掩什么,又似乎觉得这“狗洞”二字有损颜面,声音低了下去。
“一路不敢停歇,躲躲藏藏,鞋子都跑丢了……荆棘刮得满身血……才……才捡了条狗命,逃到县里来报信啊!”
“大人!求您快发天兵吧!调集全县人马!不!速速上报州府!派大军围剿!再晚……再晚我爹娘、姐姐妹妹……还有全庄上下几百口子……就……就全都没命了啊!都被那群魔头杀光抢光了啊!呜呜呜……”
他再次伏地痛哭,声嘶力竭,额头在冰冷的地砖上磕得砰砰作响。
陶文基的脸色彻底凝重如铁,一层寒霜蒙上了他的面庞,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朱家庄的实力他再清楚不过,高墙深沟,数百训练有素的庄丁,还有重金聘请的教头,竟在一夜之间被攻破?
这伙梁山贼寇的实力、凶残和手段,远超他的想象!这己非寻常的治安案件,而是足以震动州府、甚至惊动朝廷的谋反大案!
一个处理不好,丢官罢职都是轻的,项上人头都难保!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骇和恐惧,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声音的平稳,厉声喝道。
“来人!速去县尉廨,请石县尉即刻来见!十万火急!有……泼天大案!”
不多时,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铿锵的摩擦声由远及近。
县尉石清顶盔掼甲,腰悬佩刀,龙行虎步地踏上公堂。
他身形魁梧如铁塔,面皮黝黑似锅底,一道寸许长的刀疤从左眉骨斜划至颧骨,更添几分久历沙场的彪悍与煞气。
冰冷的铁甲在昏暗的公堂里泛着幽光,一股肃杀之气瞬间压过了朱有才带来的血腥与混乱。
他锐利的目光先扫过在地、如同烂泥的朱有才,在那身破烂的锦衣和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停留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随即,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地面,似乎想从朱有才身上掉落的泥块或草屑中找出点线索。
听完陶文基急促的介绍和朱有才那夹杂着哭嚎、喘息、语无伦次的复述,石清浓眉紧锁,并未急于表态。
他向前一步,在朱有才面前蹲下,沉声追问,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个问题都首指核心。
“朱公子,贼寇所用兵刃,是朴刀、梭镖居多?还是制式腰刀、长枪?甲胄如何?是皮甲?竹甲?还是铁甲片?有多少人披甲?”
“他们攻庄时,是漫山遍野一拥而上?还是分作数队,主攻何处?佯攻何处?列阵是否严整?进退有无号令?”
“那‘妖法’炸门,巨响之前,可曾嗅到硫磺硝石之气?炸开后,地上可有残存焦黑粉末或铁罐碎片?”
“贼首王伦,是亲临阵前指挥?还是躲在后方?宋万披甲与栾教头缠斗时,用的是何种兵器?招式路数如何?”
这一连串专业而冷硬的问题,如同冰水浇头,让惊魂未定的朱有才彻底懵了。
他被石清如炬的目光逼视着,他张口结舌,眼神慌乱地西处躲闪,只能语无伦次地重复着。
“兵……兵器?都……都拿着刀枪棍棒……乱糟糟的……甲?好像……有些穿得厚些……妖法?就……就是‘轰隆’一声!天塌地陷啊!”
“火光……好大的火……硫磺?没……没闻到……王伦?好像……好像在后方……宋万?那魔头穿着铁罐头,拿着一把……一把大得吓人的刀!乱砍乱劈……栾教头武艺高强,杀得他步步后退……对对对!”
“就是这样!那宋万就是个样子货!……”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极力强调宋万的“不堪”,试图证明朱家庄的抵抗并非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