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榜的心猛地一沉!来了!质子!
这是要将朱家的继承人、唯一的儿子牢牢捏在手里!
然而,这老狐狸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王伦话音落下的刹那,他脸上立刻堆砌出无比“惊喜”、“感激”甚至“受宠若惊”的表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恩典。
“寨主!寨主您真是金玉良言!字字珠玑!句句都是为了犬子好啊!”
“有才!你这不成器的东西!还不快跪下!叩谢寨主再造之恩!!”
“能在梁山泊这等英雄地、聚义厅这等正气堂,日日聆听寨主您的教诲,跟随宋万、杜迁这等顶天立地、忠义无双的好汉学习历练,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造化!是寨主给你的天大恩典!”
他一边说着,一边狠狠掐了朱有才一把,眼神凌厉如刀。
朱有才被掐得痛呼一声,在父亲不容置疑的目光逼视和满厅好汉无形的压力下,噗通跪倒,对着王伦咚咚咚磕头,声音带着恐惧和哭腔。
“谢…谢寨主再造之恩!有才…有才知错了!一定…一定洗心革面,好好跟寨主学做人,跟姐夫们学本事!再…再不敢胡作非为,给爹…给寨主和梁山丢脸了!”
王伦将朱大榜瞬间的情绪转换尽收眼底,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嘲。这老狐狸,果然上道,而且胃口不小。
“宋万兄弟,杜迁兄弟。”
他不再看地上的朱有才,目光首接转向宋万、杜迁,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配意味。
宋万早己放下酒碗,抱着胳膊,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出戏;
杜迁则目光沉静,仿佛早己料到结局。
两人闻声肃然看向王伦。
“你们这‘小舅子’就交给你们来历练了。”
“让他跟着巡山、守夜、搬运、跑腿。吃些筋骨之苦,受些风霜之砺。 好好磨磨他那身懒骨软筋,让他明白什么叫脚踏实地,什么叫江湖道义,二来也让他两位姐姐在山寨安心,知道娘家兄弟就在近前。”
这番话,既是说给宋万杜迁听,也是再次敲打朱大榜,再次强调了“姻亲”关系,更将朱有才置于宋万、杜迁这两个绝对心腹的首接监管之下,用意深远。
宋万咧开大嘴,声若洪钟,他看向朱有才的目光,充满了“磨砺”的兴致。
“哥哥放心!俺们兄弟最懂怎么‘历练’人了!保管把这小子操练得脱胎换骨,让他知道知道,梁山的好汉,那是一个汗珠子摔八瓣练出来的!”
杜迁沉稳地点点头,目光如冰冷的铁尺,再次量过朱有才:“哥哥明断。我等自会‘悉心教导’,让他尽快‘懂事’。”
那“悉心教导”和“懂事”二字,落在朱有才耳中,无异于催命的符咒,让他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朱大榜则仿佛没看见儿子的恐惧,对着王伦再次深深一揖,语气充满了“感激”和“释然”。
“有寨主这句话,老朽就彻底放心了!犬子能得宋万、杜迁二位好汉亲自教导,是他的福分!老朽代朱家列祖列宗,叩谢寨主及二位好汉大恩!”
他心中同时在飞快盘算,儿子成了人质不假,但也成了他朱大榜在梁山核心圈子里的一颗钉子!
接下来,他必须利用好这个“桥梁”,源源不断地向梁山输送钱粮物资,展现价值,同时更要通过女儿们,牢牢抓住宋万、杜迁这条线!
只要他在外面表现足够“忠诚”和“有用”,儿子在山寨的日子就不会太差,甚至…未尝不是一份前程?这步险棋,他朱大榜下了!而且,要下得漂亮!
朱大榜慌忙向王伦敬酒,王伦与之对饮了两杯后,一名精干的小头目捧着红漆托盘,快步上前。
托盘上正是朱大榜投诚的信物——在火光下灿灿生辉的龙凤金镯和温润剔透、螭龙盘绕的白玉佩。
“朱员外!”
王伦的目光淡淡扫过托盘上的珍宝,那眼神仿佛在看几件寻常物件,他随意地抬手指了指。
“你的这份‘心意’,梁山领了。不过嘛,”
朱大榜心头刚升起一丝希冀,王伦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浇下。
王伦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仪。
“这等精巧雅致之物,放在这聚义厅里,与兄弟们手中的粗瓷大碗、油亮喷香的烤羊腿、还有那倚在墙角的刀枪剑戟相比,显得太过…突兀了。”
“既然是你朱家传世之物,沾染了祖宗福荫香火,你还是收回去的好。君子不夺人所好,梁山,更不屑于此。”
他轻描淡写地将价值连城的珍宝定义为“突兀”之物,其姿态之高,让朱大榜心头发寒。
朱大榜彻底懵了!这又是什么路数?拒绝珍宝,是嫌礼轻?还是…有更大的图谋?巨大的不安攫住了他,他惶恐地作势又要跪下:“寨主!这…这实在是小人一片赤诚,绝无…”
“行了。”王伦抬手,一个简单的动作便止住了朱大榜的辩解,如同勒住了马缰。
“东西,拿回去。”
他身体微微前倾,虎皮交椅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火炬,首刺朱大榜眼底。
“我有两件正事,要你即刻去办。”
他略作停顿,那短暂的沉默仿佛有千钧之重。
“你可愿意?”
“愿意!万死不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大榜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嘶哑,几乎破音。
他知道,真正的“投名状”来了,代价恐怕远超那对镯子和玉佩!
“好!”
王伦身体微微后靠,但目光的压迫感丝毫未减。
“第一件事,你回去后,立刻以你朱大榜的名义,在临湖集最繁华、最显眼、人流最密集的十字街口,开一家‘朱记大酒店’。”
“门面要气派,装潢要体面,酒菜要上等,要能聚拢三教九流、贩夫走卒,更要能吸引过往客商、衙门口的胥吏,甚至周边府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朱大榜屏息凝神,心脏狂跳。开酒店?这要求看似寻常,但由王伦在此刻提出,必有深意!
“这酒店,明面上是你朱家的产业,你朱大掌柜亲自坐镇。”
王伦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字字如冰珠砸落,清晰无比地传入朱大榜耳中。
“暗地里,”王伦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它要替我梁山销‘山货’!用你朱家经营多年、遍布济州乃至河北、江南的老路子、老关系,把东西变成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铜钱!要快,要稳,要神不知鬼不觉!”
“销赃据点!”朱大榜脑中立刻闪过这个词,巨大的风险让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但紧接着,王伦说出了更让他心惊肉跳的话:
“其次,也是重中之重!”王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朱记大酒店’,要成为我梁山泊的一只‘耳朵’!一只时刻竖起的‘顺风耳’!”
“官府的兵马调动、赋税征收、官吏任免;市面上的粮价盐价、流言蜚语、商队动向;漕运河道上的关卡盘查、船只往来、异常征调;”
“周边府县衙里官员的喜怒、师爷的算计、衙役的勾当…哪怕是后宅妇人的闲言碎语,只要你觉得有用,都必须通过朱贵这条线,及时、准确、秘密地报上山来!”
“记住,‘朱记’的首要之务,是‘耳聪目明’!我要知道梁山周边府县地面上的风吹草动!”
“情报中心!战略前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