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风起青萍,局中有眼
晨雾未散时,苏挽晴己立在厨房廊下。
青石板被露水浸得发暗,灶房里飘出的甜粥香裹着柴火气,混着她袖中那封密信的墨香,在鼻尖缠成一团。
赵嬷嬷捧着新领的钥匙串从里间出来,铜钥匙碰出清脆的响:“老夫人昨儿夜里差人送了钥匙,说往后采买、分菜都由我过手。小姐你看——”她掀开半旧的蓝布围裙,露出腰间新挂的檀木牌,“这是内院通行腰牌,二房的小丫头往后再拿‘急用’为由闯厨房,我便拿这牌子堵她们的嘴。”
苏挽晴垂眸扫过那方刻着“苏府内庖”的腰牌,指节在袖中轻轻蜷起。
她早算到老夫人不会彻底废了二房——毕竟二太太是苏老爷续弦,娘家在吏部还有人脉。
但夺了管家权,便断了二房最肥的油水,再往厨房安插自己人……她抬眼时笑意温软:“嬷嬷辛苦。我倒想起个合适的副手,原是城南回春堂的帮工,姓周,叫周婶。她丈夫早年走了,带个小儿子艰难度日,我上月去药铺抓药时见过,手脚极利索。”
赵嬷嬷的眼角皱成菊瓣:“小姐挑的人,我自然信。明儿我便让她来试工。”她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廊外晃过的小丫鬟影子,“昨儿夜里二房的小厨房还在烧火,我让阿福去问,说是二姑娘要喝杏仁酪。那小蹄子倒会挑时候——”她突然住了嘴,因见苏挽晴的目光落在廊柱后那抹灰布裙角上。
李姨娘缩着脖子从柱子后转出来,鬓边的银簪歪向一侧,显然是跑着来的。
她攥着个油纸包的手在发抖,指节泛白:“小姐……我、我在二太太房里扫床底时,见着这东西塞在妆匣夹层。”油纸窸窣展开,露出半张染了茶渍的信笺,墨迹被水浸得晕开,却仍能辨认出“影三”二字。
苏挽晴的指尖刚触到信笺,李姨娘突然抽回手,眼神慌乱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二太太昨儿打了春桃,说要查是谁走漏的风声……”
“李姨娘。”苏挽晴按住她颤抖的手背,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上月你儿子出疹子,是我让碧桃送了三贴透疹汤。”她望着李姨娘瞬间的眼,“你帮我,我便让周婶明儿去你院里,给小柱子带两包蜜饯。”
李姨娘的喉结动了动,终于将信笺塞进她掌心。
苏挽晴垂眸扫过那行“影三催得急,春宴之事不可再拖”,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影三,她前世在苏家二十年,从未听生母提过这个名字。
生母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只说“小心后宅的针”,难道……
“姐姐!”
清脆的童声惊散了晨雾。
苏明澈穿着月白衫子从月洞门跑进来,发绳散了半截,额角沾着草屑,手里举着半只断了线的蝴蝶风筝:“我在听戏时把风筝挂在二姐姐窗前了!她气得摔了茶盏,骂小桃没长眼,说什么‘再拖下去影三该动真格的了’!”
苏挽晴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蹲下来替弟弟理了理乱发,指腹擦去他额角的草屑:“澈儿做得好。”她望向院外渐亮的天色,沈王府那封“你是例外”的信突然浮上心头——影三、沈王府、春宴毒案,这些线头正慢慢拧成一股绳。
“小姐,赵嬷嬷让我把账册送来。”碧桃捧着个裹了蓝布的木匣进来,匣角还沾着灶灰,“嬷嬷说近三个月的采买单子都在里头,让您过过眼。”
木匣打开时,苏挽晴的眉峰便拧成了结。
前两个月的账目还算规整,到了三月,“当归”“茯苓”的采购量突然翻了三倍,可库房登记的库存量却只多了两成。
她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停在“北境紫草”的条目上——这味药材在大楚是违禁品,因能提炼迷魂散,可账上竟记着“赏给种花娘子染帕子用”。
“碧桃。”她合上账册,“去把周婶叫来,就说我要她帮着核对库房。”待碧桃跑远,她转向还缩在廊下的李姨娘,“你回房去,把小柱子的药罐子擦干净,周婶下午会带蜜饯去看他。”
李姨娘福了福身,像只受惊的雀儿般溜走了。
苏明澈拽了拽她的衣袖:“姐姐要做什么?”
“澈儿且去书斋温书。”苏挽晴揉了揉他的发顶,目光落在廊下那盆老梅上——梅枝己抽出新芽,像把藏了锋芒的剑。
她将账册副本夹在老夫人每日必看的《金刚经》里,又用裁纸刀挑了块素笺,写了“厨房水己浑,恐有外人染指”几个字,压在账册上。
次日卯时三刻,正房的铜鹤香炉里飘出沉水香。
苏老夫人扶着竹节拐杖坐在主位,赵嬷嬷捧着账册跪在左侧,苏二太太站在右侧,脸色白得像刚上的粉。
“紫草?”老夫人的指甲盖重重敲在账册上,“北境紫草是能随便进府的?你当我这把老骨头是死的?”
苏二太太的膝盖一弯,差点栽在地上:“母亲明鉴!这是……这是婉柔那丫头不懂事,说要给老夫人染帕子……”
“住口!”老夫人甩了甩袖子,“赵嬷嬷,从今日起,每月初一十五,你带着账册来我房里过目。”她转向缩在角落的苏挽晴,目光里多了丝探究,“晴丫头,昨儿那纸条是你放的?”
苏挽晴垂眸福身:“孙女儿只是见厨房采买总出错,怕污了老夫人的清净。”
老夫人的嘴角动了动,没再追问。
苏二太太踉跄着退出去时,裙角扫翻了案上的茶盏,琥珀色的茶汤在青砖上洇出个狰狞的痕。
夜漏三更时,苏挽晴靠在窗台上翻《千金方》。
月光透过窗纱落在妆匣上,那封沈王府的信在匣底泛着幽光。
她刚要合上书,院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是巡夜仆役的木屐声,倒像是有人赤着脚,在青石板上轻轻碾过。
声音是从厨房方向传来的。
她摸出袖中那枚莲纹玉簪,指尖触到簪尾的刻痕——这是生母留下的,刻着“守心”二字。
窗外的老梅树沙沙作响,枝影在地上投出斑驳的网。
脚步声停了停,又往柴房方向去了。
苏挽晴将玉簪别在鬓边,推开窗时,风里飘来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像极了前世那碗要了她命的汤羹里,藏着的毒药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