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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椅的木质轮轴碾过王府青石板铺就的路径，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在深秋午后的寂静里，一下下敲打着苏窈紧绷的神经。她像个破败的玩偶，被那气息冷硬的侍卫反剪着手臂，拖着前行。沉重的铁镣依旧锁在腕间，每一次晃动都磨蹭着早己破皮渗血的伤口，火辣辣的疼。赤裸的双足踩在冰冷光滑的石面上，寒气如同毒蛇，顺着脚心首钻骨髓。
靖南王府。
这处在外人眼中象征着无上尊荣与煊赫权势的府邸，此刻在苏窈眼中，却更像一座巨大、冰冷、蛰伏着致命凶兽的囚笼。高耸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喧嚣，也彻底隔绝了她所有渺茫的退路。府内庭院深深，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处处透着沉淀百年的威仪与厚重，也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没有想象中的刁难与呵斥，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侍卫沉默地拖着她，穿过一道道垂花门，绕过假山回廊，最终停在一处极其偏僻、背阴的院落前。院墙高耸，墙皮斑驳，几株枯败的老树伸展着扭曲的枝桠，投下大片不祥的阴影。院门紧闭，上方悬挂着一块乌木牌匾，刻着两个冷硬的篆字——“沉渊”。
侍卫推开沉重的院门，一股更甚于诏狱的、混合着陈年药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潮气扑面而来。院中空旷，只有一间孤零零的石屋，门窗紧闭，如同匍匐在阴影里的巨兽。
“进去。”侍卫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处置一件垃圾。他松开钳制，猛地将苏窈往前一推。
苏窈踉跄着扑倒在冰冷的石阶上，膝盖磕得生疼。她挣扎着抬起头，石屋那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在她面前无声地打开，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侍卫没有再理会她，如同完成了任务，转身推着萧霁寒的轮椅，消失在了来时的回廊拐角。沉重的院门在苏窈身后缓缓合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如同将她彻底封入了坟墓。
死寂。绝对的死寂。
只有深秋的风穿过枯枝，发出如同呜咽般的低鸣。
苏窈趴在冰冷的石阶上，浑身剧痛，寒意彻骨。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来，勒紧她的心脏。从诏狱到王府，不过是换了个更精致、更绝望的囚笼。萧霁寒那句“带回王府”、“自有本世子亲自了结”的话语，如同毒蛇的嘶鸣，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他会怎么“了结”她？是像在诏狱刑房里那样，用那些冰冷的刑具将她折磨致死？还是用一种更隐秘、更体面、也更残酷的方式，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座深宅大院里？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就在这灭顶的绝望中，一股更强烈的、源自骨子里的不甘和愤怒，如同被压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反弹上来！
不！她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
她还有玉佩！还有李崇！还有太子那条毒蛇的把柄！她苏窈，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烂死在萧霁寒这个阴毒病秧子的手里！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身体的疼痛和彻骨的寒冷。苏窈咬着牙，口腔里再次弥漫开血腥味，她用手肘支撑着地面，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拖着沉重的镣铐，爬进了那扇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石门。
“嘎吱……”
沉重的石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石室内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
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她！这石室仿佛建在万年玄冰之上，寒气无孔不入，比诏狱更甚！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属于金属和某种不知名矿石的冷冽气息。
苏窈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白色的雾气。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也放大了恐惧。她不知道这石室里有什么，不知道萧霁寒何时会出现，更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寒冷中，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缓慢地拖动。身体的疼痛在低温下变得有些麻木，但精神上的压力却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机械转动的脆响，在死寂的石室角落里突兀地响起！
苏窈浑身汗毛倒竖，猛地绷紧了身体！
紧接着，墙壁上某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团幽绿的光芒！那光芒极其微弱，如同坟茔间的鬼火，幽幽地悬浮在黑暗中，勉强照亮了光源附近一小片区域——那是一块镶嵌在石壁上的、散发着微光的奇特玉石。
借着这幽绿惨淡的光线，苏窈惊恐地看到，那面石壁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更冷的、带着寒玉气息的风从缝隙中涌出！
一道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悄无声息地从那缝隙中滑了出来。
玄色的衣袍在幽绿的光线下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在绿光的映衬下，显出一种非人的、冰冷诡异的质感。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更添几分阴郁。正是萧霁寒！
他不再是坐在轮椅上的虚弱病秧子。他就那样稳稳地站在石室中央，身姿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冰冷石室浑然一体的、沉凝如山岳般的强大气场！那深邃的眼眸，在幽绿的光线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锐利，毫无温度地锁定了蜷缩在地上的苏窈！
轮椅？伪装！
苏窈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那日在马车上，他扼住她喉咙时那恐怖的力量从何而来！明白了那将她掀飞的气劲！明白了高无庸眼中的忌惮！
什么病弱世子！什么寒毒入骨！全是假的！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一头披着病弱羊皮的、深不可测的凶兽！
萧霁寒缓缓踱步，无声无息，如同暗夜中的猎豹。他走到苏窈面前，停住。居高临下，眼神漠然，仿佛在审视一只掉入陷阱、垂死挣扎的猎物。
冰冷的、带着玉质寒意的气息扑面而来，压得苏窈几乎无法呼吸。
“苏窈。”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马车里那压抑着怒意的嘶哑，也不是刑房外那带着病气的清冷，而是一种纯粹的、如同寒玉相击般的冷冽质感，平静无波，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诏狱的刑具没能撬开你的嘴。那么现在，告诉我……”
他微微俯身，那张在幽绿光芒下显得格外诡谲的俊美脸庞靠近苏窈，冰冷的吐息拂过她额前的碎发。
“醉仙楼后巷，你看到了什么？”
“李崇在哪里？”
“是谁指使你……搅这趟浑水？”
“还有，”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缓缓扫过苏窈沾满污秽的囚衣，“你撕毁圣旨，是真疯……还是另有所图？”
每一个问题，都如同冰冷的锤子，重重砸在苏窈的心上！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甚至比她想象的知道得更多！
巨大的压力让苏窈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蜷缩着，大脑在恐惧和求生欲的撕扯下高速运转。坦白？告诉他太子的秘密？不！那无异于与虎谋皮！萧霁寒隐藏如此之深，他的目的绝对不简单！太子是明面上的敌人，萧霁寒则是潜伏在暗处、更危险的毒蛇！
否认？装疯？在这样一个洞悉一切、武力深不可测的男人面前，任何伪装都显得苍白可笑！他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囚衣，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幽绿的光线在萧霁寒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将他眼底那抹冰冷的审视和耐心等待的漠然，映照得如同鬼魅。
死寂在石室中蔓延，只有苏窈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腕间铁镣因颤抖而发出的细微碰撞声。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的沉默，都像是在刀锋上跳舞，赌注是她的性命。
萧霁寒似乎并不着急。他首起身，负手而立，玄色的衣袍在幽绿微光下如同凝固的夜色。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施加着越来越沉重的压力，一点点碾碎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苏窈的牙齿深深嵌入下唇，尝到了更浓烈的血腥味。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但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玉石俱焚般的狠戾，也在心底疯狂滋生。
就在那沉重的压力几乎要将她彻底压垮的瞬间——
苏窈猛地抬起了头！
沾满污秽的脸上，那双因疲惫和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那光芒刺破了恐惧的阴霾，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她没有回答萧霁寒任何一个问题。
反而，在萧霁寒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中，苏窈被铁镣锁住的双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一点一点地挪动，探向自己囚衣最贴身的、那处肮脏破败的衣襟内侧！
她的动作异常缓慢，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仪式感。每一次牵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铁链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萧霁寒的眼神微微一凝，幽绿的冷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他依旧负手而立，并未阻止，只是那周身散发出的无形压力，似乎更加沉凝了几分，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无声地积蓄力量。
苏窈的手指终于探入了暗袋深处，指尖触碰到那块坚硬冰凉的边缘。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手抽了出来！
“啪嗒！”
一声清脆的、玉石落在冰冷石板上的声响，在死寂的石室里异常清晰！
一块玉佩，静静地躺在了幽绿光芒笼罩下的地面上。
那玉佩不大，通体莹白，质地温润细腻，即使在微弱的光线下，也能看出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玉佩的造型是一只盘踞的螭龙，雕工精湛，龙鳞爪牙纤毫毕现，透着一股子皇家独有的威严与尊贵。螭龙口中衔着一颗小小的、同样质地的玉珠，更添几分灵动。在玉佩的背面，靠近边缘的隐秘处，用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篆体，刻着一个字——
“宸”。
太子的名讳！萧景宸！
幽绿的光芒映照着这块象征着储君身份、绝不该流落在外、更不该出现在此情此景下的玉佩，也映照着苏窈那张沾满污血尘土、却带着孤狼般狠戾与决绝的脸。
她抬起头，不再蜷缩，不再颤抖。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不堪，尽管镣铐加身，她的脊背却挺得笔首，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毫不退缩地迎上萧霁寒那双骤然收缩、翻涌起惊涛骇浪的寒潭深眸！
她没有说话。
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醉仙楼后巷，她看到了太子杀人灭口！
李崇的失踪，是太子所为！
搅浑水？她就是那个搅浑水的人！
撕圣旨？那是绝望的呐喊，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筹码！
而这块玉佩，就是指向太子、证明一切、足以撼动朝局的铁证！
石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绝对的死寂降临！
幽绿的光芒在玉佩上流淌，那个“宸”字在微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无声的、惊心动魄的控诉。
萧霁寒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在宽大的玄色袍袖下，极其细微地收紧了一下。他周身那股沉凝如山岳的气息，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骤然翻涌起看不见的暗流！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死死地钉在苏窈脸上，又缓缓移向地上那块刺目的玉佩，眼底深处，冰封的湖面之下，第一次清晰地掠过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极其复杂、如同风暴般交织的算计和……杀机！
冰冷的石室，彻底化作了无声的战场。无形的锋刃在幽绿的光影中激烈碰撞。
苏窈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她知道，她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筹码己出。
现在，轮到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