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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窗而入的寒风格外尖锐，吹得屋顶孔洞处残余的破瓦簌簌作响。小屋死寂如棺椁，唯有沈逸喉间断断续续溢出、如被砂纸磨砺的残喘，在这压抑的虚空里艰难地爬行。
凌风确认了药力生效，沈逸那条命暂时被吊住后，紧绷如铁条的身形才极轻微地松弛了一丝。他缓缓抬袖，用力擦拭掉额上渗出的冷汗和沾染的泥污血渍，每一个动作都如同耗尽力气般沉重。
他没有立即处理自己的伤口，目光如同铁秤上的砣，沉沉扫过依旧昏迷的沈熠，扫过墙角那米缸新鲜刮痕的位置，最后，带着某种刀刃刮骨般的冷冽审视，重重钉在始终静立如冰雕的林晚晚身上。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戒备，有疑惑，似乎也有一丝潜藏极深、难以言表的审视。
凌风没说话，只是猛地一扬手，一件东西裹挟着风声朝林晚晚掷来！
林晚晚瞳孔微缩，下意识地伸手一抓。
入手冰硬沉重。是一件叠得方正、带着浓郁驱寒避秽药气的深青粗布披风，针脚粗糙厚重，显然是仓促备下之物。
“披上。”凌风的声音沙哑，如同砾石摩擦，“沾了王府深处药气尘埃的东西，污秽煞气最重。你身上那点味儿，”他目光在她那沾染星点血迹和灰痕的素色寝衣裙裾上顿了一下，“不够。”
林晚晚的心往下沉了几分。她知道凌风在试探。他怀疑她在米缸取物时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里不是你们能久留的地方。”凌风的声音如同淬火后冰水淬过的铁，透着绝不容置喙的强硬和无法逾越的距离，“我即刻送你们离开此地，返回春熙院。今晚发生的一切——”他语调陡然压低，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铁腥气，“烂在肚子里。否则，镇北王府沉入地底的东西，就不是世子妃这点契约能担得起的！”
这话己经半是威胁，半是警告。他在暗示栖梧院深处的禁忌，更在试探她到底看到了多少米缸边上的隐秘。
林晚晚沉默着抖开那件深青粗布披风，冰凉的粗糙布料擦过她同样冰凉的手指。她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眼，将披风抖开，利落地裹在自己和紧挨着她瑟瑟发抖的宝婵身上。粗硬的药气浓烈地钻入鼻腔。
凌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要将她整个人连同那袭青布一同洞穿。不再多言，他猛地转过身，双臂发力，动作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将地上的沈熠重新提起，以一种近乎负隅顽抗般的凶猛姿态，将他扛负在肩。
“跟紧！一步不许慢！”凌风低喝一声，率先一步踏出破门的尘灰黑暗，头也不回地大步没入栖梧院冰冷荒芜的夜色中。风声呜咽，卷起一地枯草。
回程的路比来时更压抑万分。密道内黑暗浓稠如泥沼，潮湿阴冷的气息裹挟着浓郁的血腥、药臭和那令人窒息的头晕目眩的焦苦药气，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
凌风在前扛着沈熠的身影快如奔雷，只在最陡峭黑暗处稍作停顿，确保身后两个踉跄跟随的布匹包裹不会被完全抛下。林晚晚紧攥着宝婵冰凉的手，每一步都踩在破碎虚空的边缘。指尖冰凉滑腻的土壁触感仿佛能顺着神经侵入骨髓。肩上粗布披风的浓重药气如同跗骨的烙印，混杂着心间不断回放的米缸陶壁那一抹异样污痕和梁太医眼中刻骨的怨毒——线索纷乱如麻，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缠绕、勒紧！
当凌风再一次强行轰开那扇藏匿在春熙院最偏僻杂役房间后墙的腐朽暗门，将他们主仆二人如丢麻袋般粗暴推回那虚假的、属于“世子妃”的院落时，拂晓的惨淡青白色己在窗纸上浮起一层令人作呕的薄壳子。
“噤声！关门！”凌风冰冷的声音随着他高大身影的迅速隐没于暗门之后的黑暗，只剩下最后的命令在死寂的院落里回荡。
春熙院的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院中死寂如初，连洒扫的婆子都还没起身。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昨夜清冷的气息。
紧绷了一整夜的弦似乎骤然断裂。宝婵几乎是在林晚晚臂弯里，小脸灰败，只有眼珠还在残留的惊惧里颤抖。林晚晚半抱半搀着她踉跄回到偏殿，甚至顾不得坐下，第一时间反手死死闩上了房门！
隔绝了一切可能的窥探。
“小姐……他……世子他……”宝婵哆嗦着嘴唇，语不成调。
林晚晚没说话。她将宝婵扶到榻边坐下，解下那件沾满晦气的深青粗布披风，随意丢在角落。她自己快步走到水盆前，铜盆里是昨日留存的、冰凉的清水。她双手猛地浸入水中！刺骨的冰凉感瞬间顺着指尖窜上手臂，冻结了皮肤下奔流了一夜的热血与混乱思绪。
她就那样俯身站在铜盆边，维持着近乎凝固的姿势。冰冷的水波在指缝间无声流淌。视线透过微荡的水面，映出自己那双指节用力到发白、指甲里沾满洗不净的泥土和可疑暗色污垢的手掌。
洗。用力地洗。
掌心那点被铁箸划破的伤早己凝成浅浅血痂，却被冷水浸泡得隐隐作痛。指尖每一个细微的纹路似乎都嵌入了无法洗净的污痕——米缸陶壁上新鲜的刮擦尘痕！那一点深褐色的模糊指印轮廓！梁太医眼中那噬心刻骨的怨毒！沈熠昏迷中淌下的黑色药汁！凌风半身染血归来时手中紧攥的药瓶！
她用力搓揉着每一寸指头，每一个关节，仿佛要将某种无形的、黏腻肮脏的东西彻底剥离。冰冷的刺激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明。
哗啦！
她猛地将双手从刺骨的水中抽出，带起一串冰冷的水珠甩落。指关节处被反复揉搓擦破，浮起一片刺目的红痕。
“宝婵，”林晚晚的声音低哑，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冰层冻结后的沉实，“去柜子里，把我带过来的那一小罐子秘制甜辣酱拿来。”
宝婵惊魂未定，茫然抬头：“啊？酱……辣酱？小姐您……您还有胃口？”她觉得小姐莫不是也被那恐怖一夜吓糊涂了？刚刚回来就要辣酱？
“去拿。”林晚晚走到铜盆边搭着的干净布巾旁，抓起一块，一点点擦干手背上的水迹，动作慢条斯理，眼神却锐利如刀锋，“还有前日王妃赏下来的那盒莲子糕。连同食盒，一并端过来。”
宝婵不敢多问，哆哆嗦嗦地依言去翻找。
不多时，一个朴素的黄泥小陶罐，和一只盖着青花缠枝莲图案盖子的精致点心食盒被捧到了林晚晚面前。
林晚晚没碰那些精致的点心。她只取过那个小得不起眼的黄泥陶罐，罐口用一层厚厚的油纸细心封着。
她走到窗下那张小几旁，迎着窗外逐渐明亮起来的惨淡天光。撕开油纸封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