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眠的脚尖在瓦当上一点,整个人如夜枭般掠向巷口。
怀里的信纸被她用内力压得平整,却压不住掌心那片灼痛——朱砂印的棱角正隔着布料刺进皮肤,像根烧红的针,一下下挑着她的神经。
城郊的山影渐近时,她的呼吸才微微重了些。
陈三说的暗卫山洞在北坡第三棵老松后,她摸黑扒开覆着苔藓的石块,霉味混着土腥气扑面而来。
指尖触到石壁上三道浅痕时,她心里一松——七长老当年教暗卫的暗号,到底没被岁月磨平。
火折子“啪”地绽开,昏黄的光映得洞壁上的刻痕清晰起来。
苏眠背靠着冰凉的石壁坐下,将密信摊在膝头。
月光从洞顶裂隙漏下来,正好落在“格杀勿论”西个字上,像是给这行血字镀了层霜。
她摸出怀里的拓本——那是前日在破庙梁上找到的玄音密室图,半枚玉牌的轮廓与林婉儿腰间的严丝合缝。
又从暗袋里抽出七长老的笔记,泛黄的纸页翻到某一页,幽昙花的写生图与药庐后堂的花瓣纹路重叠在一起。
“原来如此。”她低声呢喃,指尖划过笔记里那句“血玉案关键在玄音”。
二十年前的血玉失窃案,七长老查到一半突然陨落;玄音长老说要闭关,却再没出过静室;林婉儿的画像与玄音有七分相似……密信里“血玉秘密绝不能让她知晓”的“她”,分明是指原主——当年替玄音辩冤的苏眠。
“玄音根本没死。”苏眠的指节抵着额头,喉间泛起腥甜。
掌门印鉴不会作假,那封信是二十年前的旧物,却在今日被她翻出——有人在等,等她查到这一步。
洞外传来晨鸟的啼鸣时,她将所有物件收进乾坤袋。
石壁上的刻痕在火光中泛着冷光,像极了青冥宗执法堂的戒尺。
她对着那刻痕勾了勾唇,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将未燃尽的火折子吹得忽明忽暗。
杨婆的茶棚在城东门,竹帘被晨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她花白的鬓角。
苏眠掀帘进去时,老人正用布巾擦拭陶壶,抬头见是她,眼尾的皱纹忽然松了松:“坐。”
茶盏搁在桌上时还带着余温,苏眠将密信、拓本、笔记依次摊开。
杨婆的手指在玄音画像上顿了顿,又摸过掌门印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二十年了。”她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片,“当年玄音那丫头来我这儿讨过安胎药,说要给未出世的孩子做件小衣裳。”她抬头时,眼里有火星在烧,“他们说她走火入魔自毁灵脉,我就知道是放屁——走火入魔的人,哪能把安胎药的方子抄得工工整整?”
苏眠的呼吸一滞。
林婉儿的云纹青衫,与画像上玄音的衣着纹路如出一辙。
原来林婉儿不是什么药庐杂役,是玄音的女儿。
杨婆将所有物件收进木匣,推回她面前:“明日辰时,城南老槐树。”她从袖中摸出枚青玉牌,上面刻着朵幽昙花,“捏碎它,我徒弟的人会来。”
苏眠接过玉牌,触手温凉。
杨婆的手覆上来,掌心有常年握药杵磨出的茧:“当年七长老救过我儿子的命,现在该我还了。”
日头升至中天时,苏眠回到客栈。
木窗半开,风卷着尘土扑进来,落在桌上那枚青冥宗令牌上。
她拾起令牌,指腹拂过背面那道深痕——被逐时执法长老用剑劈的,说是“弃徒永不得归”。
“我回来了。”她对着令牌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
敲门声响起时,她将令牌收进衣襟。
林婉儿站在门外,面色白得像纸,左腕有道青肿的指痕,是被执法堂抓的。
她塞给苏眠一封信,信纸边缘还带着褶皱,显然是刚从掌门书房偷来的。
“明日正午,宗门大殿。”林婉儿的声音发颤,“他要当着全宗的面宣布你是‘首恶’,然后……”她喉结动了动,“然后用锁魂链抽你的灵脉。”
苏眠捏着信的手紧了紧。
锁魂链抽灵脉,比当年断灵脉更狠——那是要把她的修为、记忆,甚至魂魄都一寸寸抽干。
“他以为这样就能堵我的嘴?”她冷笑,从乾坤袋里摸出炭笔和地图,在宗门禁地旁画了个圈,“后山密道,戌时三刻。”
林婉儿盯着地图,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我跟你进去。”
“不行。”苏眠抽回手,“你留在外面,盯着掌门的动向。”她顿了顿,又补了句,“你欠我的,我不会忘。”
林婉儿的眼眶瞬间红了。
当年苏眠替她母亲辩冤被逐时,她不过是个躲在药庐里哭的小丫头。
现在她攥紧袖口,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好。但你若有事——”
“我不会有事。”苏眠打断她,将玉牌塞进她手里,“拿好这个,杨婆的人能护你。”
暮色漫上窗棂时,苏眠背着行囊站在城门口。
林婉儿的身影在街角隐现,像株在风里摇晃的芦苇。
她回头望了一眼,城门上“青冥”二字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像两把悬着的剑。
山道上的夜露沾湿了裤脚,她走得很慢,却每一步都踩得极稳。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发紧。
青冥宗的山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晨钟突然响起,清越的声音撞破云层。
苏眠停住脚步,望着山门前那对石狮子——它们蹲在那儿几百年了,看尽了多少阴谋与冤屈。
她摸了摸衣襟里的令牌,指腹再次拂过那道刻痕。
风掀起她的衣摆,带起一阵腥甜的血气——是山脚下的村落方向。
“来得正好。”她低笑一声,加快了脚步。
晨雾里,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把终于出鞘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