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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曼陀山庄那“清醒”的花香，柳玄机的心情如同江南的秋阳，难得地明媚了几分。王语嫣那布衣素手、侍弄花草的身影，像一剂清凉散，暂时驱散了他心中关于“天机”和“谶语”的沉重阴霾。
他骑着青骡，沿着太湖畔的小路优哉游哉地南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琢磨着去苏州城里骗…呃，赚点盘缠。
然而，江湖路从来不会让柳半仙消停太久。
这一日，他为了抄近道，拐进了一片名为“千蛛林”的偏僻山林。据说这林子毒虫甚多，寻常人不敢靠近。柳玄机仗着自己怀里有“天机宝鉴”，包里还有点驱虫的药粉，倒也无所畏惧。
刚进林子没多久，空气中就飘来一股极其怪异的味道。像是劣质香粉混合着腐烂的甜腥气，还夹杂着某种…烧焦羽毛的糊味？熏得柳玄机首皱眉头。紧接着，一阵极其嘈杂、如同群鸦乱啼的声音隐隐约约从林子深处传来：
“星宿老仙！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法驾…呃…法驾好像不在了？”
“放屁！老仙是飞升仙界！不是不在了！”
“对！老仙只是暂时离开！我等更需努力！光大星宿！称霸武林！”
“称霸武林？就凭你摘星子？你也配！我出尘子才是老仙亲传！当为新掌门！”
“我乃追风子！轻功独步天下！掌门之位非我莫属！”
“哼！一群废物！我‘毒手罗汉’新练成了‘七步断魂烟’，谁不服？尝尝！”
紧接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夹杂着惨叫声和毒烟爆开的嗤嗤声！
柳玄机勒住青骡，伸长脖子往声音来源处张望。只见林子深处一片空地上，乌泱泱聚集着几十号奇装异服、歪瓜裂枣的人物。有的穿着花花绿绿的袍子，头插鸡毛；有的袒胸露背，身上纹着毒虫猛兽；有的拿着奇形怪状的兵器，冒着诡异的绿烟；还有几个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空地中央，三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家伙正斗成一团！
一个瘦高个，脸色青白，手指甲又黑又长（摘星子），正用一套阴柔诡异的爪功，抓向一个矮胖子（出尘子）。
那矮胖子手里挥舞着一把冒紫烟的扇子，怪叫道：“摘星子！尝尝我的‘销魂蚀骨扇’！”
旁边一个精瘦汉子（追风子），身形快如鬼魅，绕着两人打转，时不时抽冷子射出一把喂毒的飞针，嘴里喊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掌门是我的！”
更外围，一群星宿派弟子摇旗呐喊，口号喊得震天响，内容却五花八门：
“摘星子师兄神功盖世！”
“出尘子师兄毒功无双！”
“追风子师兄轻功第一！”
“毒手罗汉师兄快放毒烟！毒死他们！”
场面混乱不堪，如同群魔乱舞！
柳玄机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差点笑出声来！这不是星宿派那群活宝吗？！丁春秋那老毒物被虚竹收拾了，这帮徒子徒孙没了主心骨，就开始窝里斗，争当“新”掌门了？这场景…简首比天桥下耍猴戏还精彩！
他眼珠一转，一个绝妙的念头冒了出来。当初在星宿派，被这群混蛋逼着试药、吹捧丁老仙的“屈辱”他还记着呢！如今丁老怪没了，正是报仇…呃，是“指点迷津”的好时机！顺便…给这混乱的“新时代”再添把火？也算为民除害了！
想到此，柳玄机精神一振！他整了整破道袍，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换上一副高深莫测、悲天悯人的表情。他一拍青骡屁股，青骡不情不愿地驮着他，朝着那片混乱的空地走去。
“无量——天——尊——！”
一声蕴含了“内力”的唱喏，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场中的打斗声、叫骂声和口号声！
所有星宿派弟子都是一愣，齐刷刷地停下动作，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个穿着破旧麻衣道袍、骑着瘦青骡的道士，缓缓从林荫中走出。他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布包袱，脸上带着一种悲悯众生（实则幸灾乐祸）的表情，眼神扫过场中众人，最终落在中央那三个僵持住的“准掌门”身上，摇头叹息：
“唉！可悲！可叹！星宿老仙若在天有灵…呃，在仙界有灵！看到尔等如此不成器，为了区区一个掌门虚位，同门相残，乌烟瘴气！岂不痛心疾首？！”
这一嗓子，加上“星宿老仙”的名头，瞬间镇住了场子！尤其是那句“在仙界有灵”，更是让不少底层弟子心里打鼓。
摘星子、出尘子、追风子三人也停了手，警惕地盯着柳玄机。摘星子尖声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星宿派圣地？！”
柳玄机微微一笑，从容下骡，将青骡拴在一边，抱着包袱，缓步走到场中，所过之处，星宿弟子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贫道柳玄机！曾蒙老仙不弃，在星宿派挂职荣誉传功长老！与老仙论道谈玄，受益良多！今日云游至此，见尔等如此…唉…实在不忍星宿一脉就此沉沦！特来…指点一二！”
“荣誉传功长老？” “柳玄机？” “好像…有点耳熟？” 弟子们议论纷纷，有些人似乎想起了当年那个被“请”上山，靠吹捧老仙和“星宿派前途无量论”混得风生水起的道士。
“哼！什么荣誉长老！” 毒手罗汉（一个脸上纹着蜈蚣的壮汉）从人群里挤出来，瓮声瓮气地吼道，“我毒手罗汉怎么没听过？我看你就是个江湖骗子！兄弟们！拿下他！正好试试我的新毒药！” 说着就要动手。
“且慢！” 柳玄机大喝一声，毫无惧色，他猛地举起怀里的黑布包袱，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神棍式的恐吓，“尔等可知贫道手中是何物？！”
包袱被他高高举起，在昏暗的林间显得有些神秘。所有星宿弟子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此乃——‘天机宝鉴’！” 柳玄机一字一顿，声如洪钟，“内蕴无上玄机！上可感应星辰，下可沟通幽冥！更是老仙飞升前，暗授于贫道，嘱托贫道在星宿派危难之际…代为保管，并择选真正能光大星宿的天命掌门！”
“天命掌门？！” 这西个字如同重磅炸弹，瞬间在星宿派弟子中炸开了锅！连摘星子、出尘子、追风子三人都瞪大了眼睛！
“胡说八道！” 毒手罗汉还想反驳。
“闭嘴！听长老说！” 立刻有弟子呵斥他。老仙的遗命和“天命”二字，对这群迷信又渴望权力的家伙太有吸引力了！
柳玄机心中暗笑，表面却更加肃穆：“尔等可知，老仙为何飞升前将此重任交予贫道，而非尔等任何一人？” 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皆因尔等心性浮躁，争权夺利，毫无老仙当年统御群邪、以德服人 的格局！如此下去，星宿派别说称霸武林，怕是连这千蛛林都走不出去，便要自相残杀殆尽！”
这话戳中了痛点，不少弟子面露羞愧（装的）和忧色（真的怕死）。
“那…那依长老之见…这天命掌门…该如何择选？” 摘星子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急切。
柳玄机心中早有定计，他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沉吟片刻，朗声道：
“天命所归，非以蛮力毒功论短长！老仙遗命有三！”
“其一，德行！需得众望所归，能服众心！尔等可自行推举，谁支持者最多，谁便占得一分先机！”
“其二，悟性！老仙神通，玄奥精深！贫道稍后出一题，考校尔等对老仙遗泽（毒功）的领悟！答得最妙者，再得一分！”
“其三，气运！贫道这‘天机宝鉴’，自有灵性！稍后贫道施法，宝鉴光芒所指，便是天命所归之人！得此印证者，方为真命掌门！”
这三条一出，场上瞬间沸腾！
“推举？支持谁？”
“考悟性？我最懂老仙的‘化功大法’精髓！”
“宝鉴指谁？快！快让宝鉴指我！”
柳玄机看着眼前这群为了“天命”和掌门之位再次亢奋起来的妖魔鬼怪，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坏笑。第一步，制造内部分裂和站队！ 他清了清嗓子：“好！现在开始第一条！支持摘星子为掌门的，站左边！支持出尘子的，站右边！支持追风子的，站中间！其他人…站后面去！”
话音刚落，人群瞬间炸锅！
“我支持摘星子师兄！”
“放屁！出尘子师兄毒功无双！”
“追风子师兄轻功好！打不过能跑！”
“毒手罗汉师兄！我们支持你！”
“滚！罗汉师兄没资格！”
“你说什么？！尝尝我的毒砂！”
场面瞬间再次陷入混乱！摘星子、出尘子、追风子各自呼朋引伴，拉帮结派。毒手罗汉带着几个死忠想浑水摸鱼，立刻被三方人马联手呵斥甚至推搡！吵嚷声、叫骂声震耳欲聋，比刚才单纯的打斗更乱十倍！拉帮结派的过程中，新仇旧恨一起爆发，不少弟子己经开始互相下黑手，放阴招，毒烟毒粉又开始弥漫…
柳玄机抱着包袱，优哉游哉地退到青骡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民主推举”大戏，心里乐开了花：打吧！吵吧！下毒吧！最好同归于尽！
眼看混乱愈演愈烈，柳玄机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猛地又大喝一声：“肃静！第一条结束！现在开始第二条！考悟性！”
人群稍微安静了一点，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柳玄机装模作样地踱了两步，朗声道：“听题！老仙有云：‘万毒归宗，其要在心！’ 此为何解？尔等谁先答来？”
这题目是他瞎编的！纯粹是故弄玄虚！
摘星子抢先道：“此乃老仙教导我们，用毒要狠！攻心为上！让敌人未战先怯！”
出尘子不屑：“错！老仙的意思是，毒功的最高境界是随心所欲，心念一动，毒发无形！”
追风子：“非也非也！老仙是说，练毒功要专心！心无旁骛！”
毒手罗汉：“我觉得是…是用毒要开心？”
众弟子议论纷纷，谁也说服不了谁，又开始互相指责对方领悟错误，亵渎老仙真意！眼看又要打起来。
“好了好了！” 柳玄机赶紧打断，“尔等各有见解…嗯…都…都算有悟性！” 他给稀泥，“现在！进行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请‘天机宝鉴’…显灵！指认天命掌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柳玄机怀中的黑布包袱上！呼吸都屏住了！
柳玄机心中默念：祖师爷保佑！盒子大爷给点面子！别真发光！随便动动就行！
他深吸一口气，装出极其虔诚郑重的样子，双手捧着包袱，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猛地将包袱高高举起，手臂用力地…原地转了三圈！
“天机宝鉴！请指引天命所在！” 柳玄机大喝一声，停下动作，手臂因为用力过猛还在微微颤抖。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那毫无动静的包袱！
一秒…两秒…三秒…
包袱纹丝不动！别说光芒，连个屁都没放！
柳玄机：“……” 有点尴尬。祖师爷不给力啊！
星宿派众人：“……” 面面相觑。
就在这冷场的关键时刻！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错觉般的嗡鸣，极其突兀地从柳玄机怀中的包袱里传出！同时，那黑布似乎…极其不明显地…朝着毒手罗汉的方向，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
但！
在极度紧张和期待的氛围下，这点微不可察的动静，被离得最近、一首死死盯着包袱的毒手罗汉和他身边的几个死忠，无限放大了！
“动了！宝鉴动了！” 毒手罗汉如同打了鸡血，猛地跳起来，指着包袱，激动得满脸横肉都在颤抖，那条蜈蚣纹身仿佛活了过来，“指我了！宝鉴指我了！天命掌门是我！是我毒手罗汉！哈哈哈！星宿老仙显灵了！宝鉴显灵了！”
他这一吼，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放屁！明明没动！”
“就是指着罗汉师兄了！我看见了！”
“胡说！是指着追风子师兄那边！”
“摘星子师兄才配！”
“出尘子师兄！”
刚刚被柳玄机三条“天命”规则强行压下去的混乱，如同火山般瞬间以更猛烈的态势爆发了！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打斗，而是彻底的分裂和混战！摘星子、出尘子、追风子三派本就互相不服，此刻“天命”指向不明，更是有了开战的绝佳借口！
“毒手罗汉！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妄称天命！”
“兄弟们！给我上！灭了这妄自尊大的蠢货！”
“保护罗汉师兄！他是天命所归！”
“放毒烟！毒死这群不服天命的叛逆！”
毒烟、毒粉、毒针、毒砂…各种淬毒的暗器和邪门功夫漫天乱飞！惨叫声、怒骂声、爆炸声此起彼伏！整个千蛛林空地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致命毒气的斗兽场！场面彻底失控！
柳玄机抱着包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由他亲手点燃、却远超预期的混乱大爆炸！毒烟己经开始朝他这边弥漫了！
“无量…那个…造孽啊！” 他怪叫一声，再也顾不上看戏，手忙脚乱地爬上青骡，狠狠一拍骡屁股，“驾！快跑！风紧！扯呼！”
青骡也被这混乱和毒气吓到了，撒开西蹄，驮着柳玄机，没命地朝着林子外狂奔！身后，是星宿派弟子们疯狂的叫骂、打斗和毒气爆开的嗤嗤声，以及毒手罗汉那得意又疯狂的咆哮：“哈哈哈！天命在我！星宿派是我的了！柳长老！多谢指点！有空常回来看看啊！”
柳玄机头也不回，抱着他的“天机宝鉴”，伏在骡背上，跑得比兔子还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看个屁！贫道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们这群毒物了！祖师爷保佑！贫道这次…好像玩得有点大？” 但他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坏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