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天尊…祖师爷啊祖师爷…” 柳玄机一边走,一边对着空气小声嘀咕,“您老人家要么就别显灵,要显灵就显个明白点的!让贫道蹲在雨里看三天扫地?看个寂寞!那老和尚…他…他除了扫地,他还会点啥?!”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结果石子没踢动,反倒把自己脚趾头硌得生疼。
“哎哟!” 他抱着脚原地蹦跶了两下,疼得龇牙咧嘴,引得旁边几个早起的香客投来怪异的目光。柳玄机赶紧收敛表情,努力装出一副“仙师感悟自然”的高深模样,心里却在哀嚎: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下了山,找了间路边野店,用所剩不多的盘缠买了几个热腾腾的素包子,柳玄机蹲在店门口的石墩子上,食不知味地啃着。包子是白菜馅的,寡淡得很,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下一步去哪?继续南下回江南?江南还有啥?慕容复在水坑里“沐浴斋戒”?段誉在琢磨“多喝几瓢”?虚竹在纠结“清规可守可不守”?想想就头大!
正当他对着包子唉声叹气时,野店简陋的茶棚里,两个行商打扮的汉子一边喝着粗茶,一边闲谈的声音飘了过来:
“…听说了吗?曼陀山庄那位神仙似的王姑娘…”
“王语嫣?知道知道!以前满心满眼都是她表哥慕容复嘛!痴情得很!”
“嗨!那是老黄历了!最新消息!这位王姑娘,变啦!”
“哦?怎么个变法?终于想通嫁给慕容公子了?”
“嫁?嫁个鬼哟!听说慕容复彻底疯了!在个水坑边天天念叨当皇帝!王姑娘去看过他一次,回来就把慕容复以前送她的东西全烧了!”
“嚯!这么绝?”
“可不是嘛!更绝的是,听说她把曼陀山庄里那些侍弄茶花的下人都遣散了!”
“遣散下人?那山庄谁管?”
“她自己管啊!亲自下地!除草,浇水,修剪!据说还研究怎么嫁接新品种!以前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懂武功秘籍的仙女,现在挽着袖子种花呢!啧啧!”
“真的假的?那…她跟大理段公子呢?段公子对她可是痴心一片啊!”
“段公子?唉,萧大王刚走,段公子也伤心着呢。听说王姑娘去见过段公子,两人在湖边聊了很久,最后王姑娘是笑着走的,段公子…段公子好像哭了?反正…没成!王姑娘自己回曼陀山庄种花去了!说是…说是要给自己种一片‘清醒’的花园?”
“噗——!” 柳玄机一个没忍住,嘴里的半个白菜包子首接喷了出去!喷了对面的青骡一脸!青骡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嫌弃地别过头。
柳玄机也顾不上安抚坐骑,眼睛瞪得溜圆,耳朵竖得老高!
王语嫣?!烧了慕容复的东西?!遣散下人?!亲自种花?!还跟段誉“笑着走了”?!
这…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满脑子表哥、满口武功秘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姐姐”王语嫣吗?!这转变…也忒大了点吧?!
“无量…那个…乖乖!” 柳玄机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心里翻江倒海。慕容复疯了,王语嫣却“清醒”了?还跑去种花?这剧本…谁写的?够离奇啊!
不过…仔细想想,柳玄机心里那点“神棍”的职业病又开始痒痒了。他当初在曼陀山庄,为了保命,可是对着王夫人的茶花一顿胡吹,什么“上古异种”、“花中魁首”…难道…难道王语嫣是受了他那通忽悠的启发?开始研究茶花了?不会吧?他那就是纯扯淡啊!
心里装着这个巨大的八卦,柳玄机也顾不得迷茫了,三两口塞完剩下的包子,翻身上骡:“驾!目标…呃…江南!曼陀山庄方向!” 他倒要去亲眼看看,那位“清醒”了的王姑娘,到底是怎么个种花法!
一路紧赶慢赶,风尘仆仆。当柳玄机再次站在太湖之滨,遥望那座笼罩在氤氲水汽中的曼陀山庄时,心情颇为复杂。上次来是忽悠王夫人保命,差点被做成花肥。这次…总不会因为看人种花就被打出去吧?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更显破旧的道袍,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得道高人”的架势,走到山庄紧闭的大门前,叩响了门环。
“谁呀?”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警惕的脸。不是以前那些趾高气扬的丫鬟婆子,而是一个穿着粗布衣服、手上还沾着泥点的老花匠?柳玄机记得他,以前是专门负责外围粗活的。
“无量天尊!” 柳玄机打了个稽首,“贫道柳玄机,特来…呃…拜访王姑娘。烦请通禀一声,就说…就说故人来访,谈谈…谈谈花事?”
“柳玄机?” 老花匠显然听过这个名字,又听到“花事”,脸上的警惕稍减,但还是摇头:“道长,小姐吩咐了,不见外客。她现在…忙着呢。”
“忙着种花?” 柳玄机脱口而出。
老花匠一愣,点点头:“是啊,在后山花圃。”
柳玄机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老丈!贫道可不是普通外客!贫道乃是…乃是王姑娘在花艺一道上的…知音!对!知音!当初在贵山庄,贫道就曾为王夫人点破过几株异种茶花的玄机!如今特来与王姑娘交流心得!烦请老丈再通禀一声?就说…贫道带来了西域‘优昙婆罗’的嫁接秘法!” 他随口编了个听起来高大上的花名。
“优昙婆罗?” 老花匠明显被唬住了,犹豫了一下,“那…道长稍等,我去问问小姐。” 门又关上了。
柳玄机搓着手,在门外踱步。心里嘀咕:王语嫣不会真信了吧?万一她问起“优昙婆罗”长啥样…贫道上哪编去?
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门再次打开。老花匠侧身:“道长,小姐请您去后山花圃一见。”
有门! 柳玄机心中一喜,赶紧道谢,跟着老花匠穿过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山庄。山庄里果然冷清了许多,回廊庭院少了往日的精致打理,多了几分野趣。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浓郁的脂粉香,而是泥土、青草和淡淡的花香。
来到后山,一片开阔的花圃映入眼帘。花圃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花卉生机勃勃。一个穿着简朴素色布衣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们,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为一株叶片有些发蔫的茶花松土。她衣袖挽到手肘,露出白皙却沾了些泥点的手臂,发髻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住,几缕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颊边。
正是王语嫣。
听到脚步声,她首起身,转过身来。
柳玄机瞬间有些恍惚。眼前的王语嫣,不再是记忆中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眉宇间总带着轻愁的玉像美人。她的皮肤被阳光晒得微微泛红,少了几分苍白,多了几分健康的生气。眉宇间那股化不开的忧郁和执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专注,甚至…带着点劳作后的疲惫却满足的光彩?那双曾经只映照着武功招式图谱和慕容复身影的眸子,此刻清澈明亮,映着满园的花草,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柳道长?” 王语嫣看到柳玄机,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平和的笑容,用沾着泥的手背轻轻擦了下额角的细汗,“真的是你。好久不见。”
这笑容干净自然,不带丝毫敷衍或疏离,让柳玄机准备好的满腹忽悠说辞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他准备好的“仙风道骨”姿态也端不住了,有些局促地回了个礼:“呃…无量天尊…王姑娘…别来无恙?”
王语嫣指了指花圃旁一个简陋的茅草亭子:“道长请坐。花姨,麻烦您给道长倒碗水来。”
柳玄机依言坐下,好奇地打量着西周。亭子里很简陋,一张石桌,几个木墩当凳子,桌上放着几本摊开的书…不是武功秘籍!柳玄机瞄了一眼,封皮上写着《南方草木状》、《茶花谱》、《圃艺精要》…全是农书花谱!
“道长说…带来了西域‘优昙婆罗’的嫁接秘法?” 王语嫣在柳玄机对面坐下,开门见山,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求知的好奇,却没有丝毫被忽悠的狂热。
“呃…这个…” 柳玄机老脸一红,差点被口水呛到。完了,牛皮吹破了!他支支吾吾,“这个…优昙婆罗嘛…贫道…贫道是略有耳闻…但秘法…秘法过于深奥…贫道还在参悟…参悟…”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王语嫣的脸色,生怕对方翻脸。
谁知王语嫣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甚至带着点…了然?她并不在意,反而指着花圃里那株发蔫的茶花,语气自然地说:“道长来得正好,我正为这株‘十八学士’发愁。前几日风雨大了些,根似乎有些受损,叶子也耷拉了。道长精通…呃,花事?可有什么法子救它?”
柳玄机:“……” 他看着那株蔫巴巴的花,又看看王语嫣那真诚求教的眼神,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懂个屁的花事啊!他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天机秘录》里倒是有几页讲“观花知运”、“花气辨吉凶”的鬼话,但那跟救花八竿子打不着!
“这个…这个…” 柳玄机额头开始冒汗,眼神飘忽,习惯性地开始胡诌,“贫道观此花…嗯…气机郁结,叶脉晦暗…此乃…此乃地气不足,兼受风雨煞气侵袭之兆!需…需以向阳之土培之,引清泉之水润之…再辅以…辅以…” 他卡壳了,实在编不出花肥的名字。
王语嫣却听得若有所思,点点头:“地气不足…道长是说花圃这块位置排水不好?风雨煞气…确实那几场雨太大了。引清泉…” 她站起身,走到花圃边,仔细看了看地势,“花姨,下午我们把这株移到东边那片高坡上去吧?那里阳光足,排水也好。水就用后山引下来的活泉水。”
花姨点头应下:“是,小姐。”
柳玄机张着嘴,目瞪口呆。这…这就信了?还立刻有了解决方案?他这通胡诌…居然蒙对了?!
王语嫣走回亭子,给柳玄机倒了碗清水,自己也端起一碗喝了一口,动作自然,毫无大家闺秀的矜持。她看着柳玄机呆愣的样子,莞尔一笑,笑容如同雨后初绽的茶花,清新动人:“道长莫怪,以前是我着相了。眼里心里,只有表哥的复国梦,只有那些死板的武功图谱,连这满山庄的花草,也只是母亲用来寄托对父亲…执念的工具,从未真正看过它们。如今自己亲手侍弄,才知道,一株花从抽芽到绽放,要经历多少风雨虫害,远比背下一本武功秘籍难得多,也…有意思得多。”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满园生机勃勃的花草,眼神温柔而坚定:“表哥…他活在自己的梦里,出不来了。段公子…他很好,但他的深情,不该是我走出执念的替代。我的路,终究要自己走。在这里,看着自己亲手种下的种子发芽、抽枝、开花…虽然手会磨破,腰会酸痛,但心里…很踏实,很清净。这便是我要的‘清醒’。”
柳玄机端着那碗清水,听着王语嫣平静而清晰的讲述,看着她那双映着阳光和花草的清澈眼眸,只觉得心头那点因为“天机”而产生的迷茫和憋闷,仿佛被这满园的花香和眼前女子的通透,冲散了不少。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高深的“天机”点评,或者“神算”预言,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多余。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了他发自肺腑、脱口而出的一句大实话:
“好!好!王姑娘!你这选择…早该如此啊!”
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仿佛憋了很久终于喊了出来!
王语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声赞叹弄得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容明媚,如同拨云见日。连旁边侍立的花姨,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柳玄机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老脸微红,赶紧端起水碗猛灌了一口,掩饰尴尬。冰凉的水下肚,却浇不灭他心里的那点感慨。
看着眼前布衣木簪、眼神清亮、指尖沾泥的王语嫣,再想想曾经那个不食人间烟火、为情所困的玉像美人,柳玄机忽然觉得,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天机”——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预言,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盒子,而是人终于找到自己最舒服、最踏实的位置,像一颗种子,终于落到了适合自己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开出属于自己的花。
这比他那本破《天机秘录》里所有的鬼画符,都靠谱多了!
“那个…王姑娘,” 柳玄机放下水碗,挠了挠头,难得地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贫道虽然不懂花事,但看你这里花团锦簇,生机盎然,便知姑娘你…嗯…选对了路!这‘清醒’花园,种得好!比什么复国大业、武功秘籍,都强百倍!”
王语嫣含笑点头:“多谢道长吉言。”
离开曼陀山庄时,夕阳正好。柳玄机骑在青骡上,怀里抱着他的包袱,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在晚霞中更显生机勃勃的花圃,还有花圃边那个布衣素颜、挥着手的身影。
“早该如此!确实早该如此!” 柳玄机喃喃自语,心情莫名地轻松了许多,连日来的阴霾仿佛被这满园的花香和那份通透的“清醒”驱散了大半。
他拍了拍青骡的脖子,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朝着下一个未知的江湖路口,嘚嘚而去。身后的曼陀山庄,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只剩下那“清醒”的花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