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阿娇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
“娘?”凤舞蹑手蹑脚地推开里屋门。
阿娇脸色有些蜡黄,眼下一圈淡淡的青影,听见动静,刚张嘴想说“没事”,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呛上来,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凤凌端了碗温水进来
“还硬撑!昨儿个方郎中开的方子,里面那味‘雪见草’咱家刚好没了。”
他把温水递给阿娇,转头看向凤舞。
“小舞,方郎中昨儿说,村后山南边那片向阳的石崖子底下,兴许还能找到几株没冻坏的‘雪见草’,你去瞧瞧?越快越好,给你娘熬上,看这咳的……”
“知道啦爹!保证手到擒来!娘亲您就等着瞧吧!我去去就回!保证给您带药草界的盖世英雄回来!”
“咳…咳……”阿娇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忍不住笑了出来,却又被笑意牵扯着咳得更凶了些,好一会儿才平复
“…南崖那石头滑…慢着点…注意脚下…咳……”
“放心啦娘亲大人!”凤舞三两下就束紧了头发,背上她那个用了几年的药篓子。
“我可是东冉村土生土长的爬山小能手!石头滑?那不正好展示女儿我的轻功水上漂——啊不,石上漂嘛!”她临出门,还不忘冲里屋做个大大的鬼脸,“等着我的雪见草大英雄凯旋归来!”
她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脚步轻快地沿着熟悉的土路向村后小山走去。
“哈!”终于在几块巨大岩石的夹缝深处,一丛特别的绿色撞入了眼帘。
那草贴着地皮生长,几片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绿叶聚拢着,在萧瑟的冻土背景里格外生机勃勃,叶心处隐着一丝白晕。
正是雪见草!
凤舞心头一喜。
她俯下身,用随身带着的小小采药锄,一点点撬开周边的碎土,尽量不伤根须地将几株长势最好的雪见草连着泥土完整挖了出来。
“大英雄到手!娘亲大人,您的‘水上漂’小将军得胜归来喽!”她拍了拍篓子。
带着完成任务和即将缓解母亲病痛的喜悦,她步履轻快地踏上了归途。
可当她一脚踏进村口那条黄泥土路时,轻快的脚步猛地顿住了,笑容瞬间被冻住,僵硬地挂在脸上。
静。
一种令人汗毛倒竖、脊背发凉的诡异,笼罩了整个东冉村。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一种不祥预感。
凤舞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她跌跌撞撞地往前冲,目光惊恐地在熟悉无比的村落中扫视。
邻居赵大爷家的篱笆院里,那位总是笑呵呵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此刻仰面倒在他那张小矮凳旁,头歪向一边,干瘪的脸颊上还带着微笑。
而赵大爷的眼睛,首勾勾地望着灰蓝的天空,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神采,像两颗蒙了尘的玻璃珠子。
“赵……赵大爷?”
没有回应。
她的双腿开始发软,她强迫自己别开眼,不敢再看那双空洞的眼睛,疯了一样冲向自己那个温暖的小院。
“爹!娘!我回来了!我采到雪见草了!”
院门大开着,院子里,爹爹凤凌倒在灶房门口。
他高大敦实的身躯面朝下趴着,一只粗糙有力的手还向前伸着,似乎是想去够不远处的柴堆。
水瓢就翻倒在他的脸侧,泼出的冷水在地上结成了冰。
“爹……爹!”凤舞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想翻过那沉重的身体。
入手一片僵,她不敢去探鼻息,只是用力摇晃着那具沉重的身躯。
“爹!你醒醒!爹你看看我!我是小舞啊爹!药采回来了!娘有救啦!”
凤凌毫无反应,头颅随着她的摇晃摆动,那张总是对她露出宠溺笑容的脸上,此刻凝固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安详,嘴角还微微勾起一丝微小的弧度。
“爹爹……”凤舞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扼住,每一个字都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你起来……你起来啊……你别吓我……你别吓小舞好不好……”
她的泪水失控地涌出,滚烫的液体砸在凤凌冰冷的衣襟上,洇开一片冰冷的湿痕。
爹不是睡着。
爹……死了?
这个念头狠狠扎进脑海。
不!不可能!娘!娘呢?!
她猛地抬头,连滚带爬地撞开灶房的木门。
阿娇蜷缩在灶膛后靠近柴堆的角落。
她身子微微歪斜着,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泥墙,一手还松松地搭在熄了火的灶台上,另一只手垂落在身旁的稻草堆里。
嘴唇微张,脸上除了因为病痛带出的几分虚弱苍白,竟然也浮现着一种平静安宁的神情。
“娘……娘亲……”凤舞颤抖着,一步一步挪过去,腿脚抖得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幼兽。
她轻轻地去触阿娇搭在灶台上的那只手。
指尖传来的冰冷让她的心彻底沉入绝望的冰窟,那触感比爹爹的脸颊更甚,冰得让她灵魂都在尖叫。
她不敢再碰,只是将满是泥土的脸贴在阿娇曾无数次,拂过她脸庞的手背上。
冰得刺骨。
她抬起头,看见娘亲的脸。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布满灶灰的地面上。
“醒醒……娘亲……娘你醒醒啊……”
她伸出双臂,颤抖地环抱住了娘亲僵硬冰冷的身躯。
“我采到药了娘……你看……雪见草……绿油油的……煮汤喝下去就不咳了……真的……方郎中说的……娘……娘你睁开眼看看啊……药在这里……”
她手忙脚乱地掏摸出那几株雪见草,举到娘亲紧闭的双眼前面。
寂静无声。
她的背篓掉落在地上。
“不……!!!!”
少女凄厉的悲鸣在冰冷死寂的小院里炸开!
“全死了……他们全死了……”
“为什么!!!”
她猛地仰起头,发出撕裂的怒吼,脖颈的青筋根根暴起
“是谁!!!到底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她用尽全身力气摇晃着阿娇冰冷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唤醒沉睡的灵魂。
“说话啊!你们说话啊!谁干的!!谁!!??”
“爹爹……娘亲……你们醒醒啊……”
她终于支撑不住。
“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泥地上。
脸埋进娘亲的棉袄里,那熟悉的、混合着烟火气和母亲身上特有的皂角清香的味道:
“你…你们……不要……小舞了……吗?”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心脏猛然传来一阵尖锐到难以形容的剧痛!
一种极致的眩晕感,瞬间吞噬了她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
————
下一秒。
她猛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