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依旧清冷,晃得人有些发晕。
这是…她采完雪见草,准备转身离开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那死寂的村子。
爹爹娘亲冰冷的身体……
难道…是一场噩梦?
一场痛到骨髓的噩梦?
恐惧被巨大的侥幸覆盖。
她一把捂住了自己胸口。
“梦……是噩梦……只是太担心娘的病了……”
“假的……都是假的!”
为了印证这绝不可能为真的事实,凤舞猛地转身!
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朝着家的方向,朝着那还飘着炊烟、有爹娘声音的家,疯狂地奔跑起来!
村子越来越近!她看见了!
看见了烟囱冒出的灰白炊烟,在寒冷的空气里缓慢升腾!
闻到了!那熟悉温暖的柴火气和食物香气!
“爹!!!娘——!”
她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冲进小院敞开的木门,声嘶力竭。
院里,凤凌正站在灶房门口,一只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疙瘩汤,另一只手拿着水瓢,正往旁边的柴堆上倒水。
阿娇裹着旧袄,靠在灶膛口温热处的小板凳上,脸还因为前一刻的咳嗽憋得有点红,抬头看向突然冲进来的女儿。
“小舞?回来了?……”
阿娇诧异地看着女儿这副疯跑回来、满头大汗、气喘如牛、脸上还混杂着狂喜和惊魂未定的模样,开口询问。
下一瞬间,一道快得看不清的粉紫色影子就狠狠地撞进了她的怀里!
“娘!娘!娘!!!”
“娘…娘你没事…没事就好…吓死我了…吓死小舞了!!”
“傻丫头…跑这么快做什么…娘能有什么事?药采到了?”
“嗯嗯嗯!”凤舞用力地在娘亲怀里点着头。
“采到了!!娘你等着我这就去熬!喝了就不咳了!就好了!”
她抬起头,又看向一脸困惑又带着关切看着自己的爹爹。
“我刚才…做了个贼吓人的梦!”她抽噎着解释。
“梦到……梦到咱村遭了瘟神!可吓人了!醒来就害怕……”
她没敢说出爹娘的死。
那种恐惧,光是想象就让她浑身发冷。
“乖女儿,你看爹这不是好的很嘛~强壮的咧!”凤凌安慰她。
阿娇失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傻囡,就是个梦!怕成这样。”
她指了指女儿沾满泥污的裤腿和歪倒的背篓
“瞧你,跑得一身泥!快把药拿出来,让你爹去熬上,别误了火候。”
“哦!对对对!”
凤舞这才想起正事,手忙脚乱地去解背篓的绳子,将里面的雪见草掏出来递给爹爹。
“是梦……”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没事了…肯定是太担心娘亲了……才会做那么荒唐的梦…”
可是。
就在她转身准备去水缸边舀水洗手,脸上努力挤出的笑容还未完全绽开的刹那。
心脏又是一阵剧痛!
那只无形的铁爪再一次粗暴地攫住了她的心脏,不,这次甚至越过了心脏,首接抓住了她灵魂的核心!比上一次更加凶悍、更加不容抗拒!
眼前开始扭曲!爹那敦实的背影在摇曳,娘微微咳嗽着捂着胸口的侧影在颤抖。
————
下一秒
凤舞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使得胸口大幅度起伏。
眼前,是熟悉的坡地。
背篓依旧空空地歪在脚边。
不远处,那块灰岩石缝口,几株鲜翠欲滴、边缘带齿的雪见草,在微冷的晨曦中舒展叶片。
她僵硬地低下头,目光扫过自己的鞋面、裤腿。
干干净净。
没有一丝奔跑后溅上的泥污痕迹。
那个沾满泥点的样子,从未存在过。
怎么会……怎么会又回到了这里?
她慢慢地弯下腰,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冰凉的药篓边缘。
然后,猛地抬起头,目光射向山下那个被晨曦勾勒出轮廓的村落。
历史…会重演吗?
凤舞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好一阵。
狂跳的心脏将要冲破胸膛。
那刚才经历的,是什么?是预兆?是诅咒?是无法逃脱的宿命?
“不……不是真的……不可能!”
她猛地一咬舌尖,刺痛伴随着一丝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开来。
“假的!都是假的!”
她对着空气低吼
“我这次跑得再快点!快点!再快点!一定能赶上!一定是哪里出错了!这次就来得及!来得及啊——!”
她不再去看背篓里的药草,像身后有恐怖的噬魂厉鬼在追逐,再一次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转身!
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向着村落冲刺!
她只有一个念头:
快!跑!快回去!回到那个有爹娘的小院!用眼睛确认!用耳朵听!用身体去感受!那个冰冷的结局不是真的!
然而。
每一次疯狂的奔跑,每一次声嘶力竭的呼喊,最终都导向同一个绝望的终点。
第西次……
她冲进家门。爹爹的脸颊冰凉僵硬,嘴角那抹诡异的微笑让她崩溃。
她趴在娘亲冰冷的身体上嚎啕大哭,手指抠进了冰冷的泥土里。
突然心脏骤然抽紧,灵魂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瞬间抽离。
下一秒……
睁开眼,脚边依旧是空药篓。
石崖缝隙里,雪见草绿意盎然。
第五次……
她跑得比上次更拼命,甚至摔倒了,滚得满身泥泞,膝盖火辣辣地疼。
她跌跌撞撞冲进赵大爷家的篱笆院,扑上去摇晃那位笑容安详的老人。
他怀里那块啃了一半的冰凉粗粮饼子,硌痛了她的掌心。
窒息感瞬间将她淹没。
背篓的篾条再次印在她的掌心里。
雪见草安静如初。
第六次……
她几乎是爬着冲进自家的院子。
灶膛里最后一点暗红的灰烬像是冰冷的眼珠,嘲讽地看着她。
爹爹向前伸出的手,冰冷僵硬。
她死死抓着那只手,指甲划破了爹爹冰冷的手背。
世界又一次,毫无道理地,在她眼前重置。
这一次,当凤舞再次站在药篓旁睁开眼时。
她低头看着那几株在晨光中傲然舒展的雪见草。
那鲜活的绿色,此刻在眼里不再有生机,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荒谬和恐惧。
她不再有眼泪。巨大的空洞在心底蔓延开。
“怎么会……怎么会又回来了……”她低声重复着,声音带着麻木。
一次是噩梦,两次是巧合……那么……六次呢?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她下意识地抬手,隔着薄薄的粗布衣衫,紧紧攥住了自己脖颈下那块贴身佩戴的双相翎佩。
玉佩温凉依旧,却在她的指尖下,似乎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
“我……”凤舞僵硬地转头,目光越过山峦,落向那片在她眼中己然变成巨大坟冢的村落。
“我……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