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秋夜裹着松涛声漫进修械所,张长风蹲在电台室里,手指无意识地着那台老掉牙的电台。外壳上的漆皮己经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铁皮,像块生了锈的老怀表。
李云龙叼着烟卷站在门口,火星子在夜色里明灭:"小张,旅部刚发来急电,说三营在狼牙口被围了,让咱立刻支援!"
张长风的眉头皱成了个疙瘩。他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晚上九点十七分,距离日军封锁线关闭只剩三小时。可电台的绿灯忽明忽暗,每次按下发射键,电流声就像漏风的风箱,勉强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三...营...狼...牙..."
"电池又不行了。"王师傅蹲在电台旁,用铁丝戳了戳电池组,"这破玩意儿,上个月还能发二十封,现在连十封都撑不住。"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最后一包备用电池,还是去年从日军运输队顺来的。"
张长风接过油纸包,拆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节干电池。他捏了捏最上面那节,塑料外壳硬得硌手——这是用司丹康膏药盒改装的,里面塞着锌片和碳棒,浸过盐水。可即便如此,电池容量还是只剩不到三分之一。
"团长,"他把电池递回去,"让通讯班把电报压缩到最短,我再想想办法。"
李云龙的烟卷"啪"地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用鞋底碾了碾:"小张,不是我不想压缩。三营那边说,鬼子的迫击炮都架到村口了,再晚半小时......"他没说完,重重叹了口气。
深夜的修械所像座冰窖。张长风裹着件磨破的皮夹克,坐在煤油灯前翻《物理常识手册》。王师傅抱着个铁皮桶进来,桶里泡着半桶盐水:"小张,我把咱所有的布片都煮了,这是最后一块干净的粗布。"
张长风的目光落在手册的"原电池"章节上。锌和铜在电解质溶液中会产生电流——这个原理他早烂熟于心,可问题是,上哪儿找锌和铜?
"锌......"他突然拍了下桌子,"煤窑里的锌矿!上个月我在煤矸石里见过闪着蓝光的石头,老周说那是锌矿渣!"
王师傅的眼睛亮了:"我这就带人去挖!"
"等等。"张长风拽住他的胳膊,"还有铜。咱修械所的旧电线,拆了能当铜片。"他指了指墙角的破电线,"还有,盐水得用淡水,太行山的山泉水最纯。"
凌晨三点,修械所的工棚里灯火通明。战士们分成三组:一组去煤窑挖锌矿渣,一组拆旧电线剥铜片,一组用瓦罐煮山泉水。张长风蹲在煤油灯下,用镊子夹起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锌片,放在粗布上反复擦拭——这是阴极;又拿起一片铜片,在砂纸上磨得发亮——这是阳极。
"小张,"小栓子举着个瓦罐跑过来,"山泉水煮好了!"
张长风接过瓦罐,泉水清得能照见人影。他往里面撒了把盐,搅拌均匀:"浓度要适中,太浓会腐蚀电极,太淡电流不够。
"他把锌片和铜片用布片包起来,浸入盐水中,再用导线连接——这是他设计的"布包电池"。
"测试!"他按下电台的发射键。
绿灯闪了两下,发出微弱的"滴滴"声。王师傅凑过来听:"有信号!能发!"
张长风的手在发抖。他调整着电极间距,电流声逐渐稳定:"三营,我是独立团。狼牙口敌军兵力两个小队,炮两门......"
"成功了!"李云龙从门外冲进来,"旅部回电了,说让三营坚守阵地,独立团两小时后到达!"
战士们哄然欢呼。张长风却没停下,他盯着桌上的"布包电池"——虽然能发报了,但电流还是太弱,每次发送超过五分钟就会断电。
"得增加电极面积。"他用铅笔在图纸上画着,"把锌片和铜片剪成条状,多层叠加,再用布片缠紧......"
接下来的三天,修械所成了"电池工厂"。战士们把煤窑里的锌矿渣敲成碎片,用筛子筛出细粉;王师傅带着几个铁匠,把旧铜钱熔成铜片;小栓子带着妇女队,把所有的粗布都泡在盐水里煮软。张长风则蹲在煤油灯下,反复试验电极的排列方式——叠成蜂窝状?卷成筒状?
"小张,"王师傅举着块铜片过来,"你看这纹路,像不像太行山的褶皱?"
张长风笑了:"王师傅,您这手艺要是用在造枪管上,早该当总工程师了。"
"去去去!"王师傅拍开他的手,"赶紧弄你的电池!"
第西天清晨,张长风举着新做的电池冲进电台室。这节电池足有巴掌大,外面裹着三层浸过盐水的粗布,里面是二十层锌铜叠片。他按下发射键,绿灯"刷"地亮起,电流声稳定得像山涧的溪水。
"三营,我是独立团。"他的声音通过电台传出去,"两小时后抵达狼牙口,务必坚持!"
"收到!"三营长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兴奋,"我们能撑住!"
狼牙口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当独立团的冲锋号在山坳里响起时,张长风正蹲在电台旁,看着那节"布包电池"缓缓耗尽最后一丝电流。绿灯熄灭的瞬间,他听见李云龙的吼声穿透硝烟:"冲啊!给老子把小鬼子的炮楼掀了!"
战斗结束时,夕阳把太行山染成金色。张长风站在狼牙口的山梁上,望着满地的弹壳和日军遗弃的电台。他摸了摸怀里的"布包电池"——虽然己经报废,却为这场战斗争取了关键的两个小时。
"小张!"李云龙从后面走来,手里拎着瓶汾酒,"旅部说要给你记大功!"
张长风摇了摇头:"功是大家的。王师傅的铜片,小栓子的布片,战士们的力气......"他顿了顿,"最要紧的,是咱没被电池难倒。"
李云龙拍了拍他的肩,指向远处的修械所:"看见没?咱的电台室又冒烟了——王师傅带着人在扩建,说要造能发百封电的大电台。"
张长风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修械所的烟囱正飘着袅袅青烟。他想起三天前在煤窑里挖锌矿时,老周说过的话:"这山里藏着宝,就看咱会不会找。"
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宝"从来不是地下的矿石,是人——是饿不垮的劲头,是冻不僵的手指,是用智慧和汗水铸就的——
(第二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