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撕碎了压抑的死寂。陈默冲出书房时,只来得及瞥见林薇决绝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急促如鼓点。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苏璃塞进他掌心的那张写着“码头仓库”的纸条,被汗水浸得发软,边缘模糊。三小时?六点的船?逃离?他猛地攥紧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不!现在不是逃离的时候!那笔从天而降的百万巨款,此刻更像一个巨大的、闪烁着不祥光芒的问号!是谁?是林薇最后的怜悯?是苏璃隐秘的交易?还是…赵东升为他精心准备的葬礼入场券?!他不能走!他必须知道真相!而眼前这场法庭上的交锋,或许就是撕开这层层迷雾的关键!
他不再犹豫,转身冲向佣人房,用最快的速度换上那套林薇准备的、相对体面的深色西装——这是他被要求作为物业相关人员出庭的“行头”。冰冷的布料贴着皮肤,带着一种屈辱的束缚感,却也是他此刻唯一能踏入那个森严世界的通行证。
城东区法院。肃穆压抑的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进入这里的人心头。高耸的穹顶,冰冷的大理石柱,还有高悬的国徽,无不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的秩序感。旁听席上座无虚席,记者们的长枪短炮早己架设完毕,镜头如同无数只贪婪的眼睛,捕捉着即将上演的每一帧戏剧。空气中弥漫着低沉的议论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一种混合着紧张与猎奇的亢奋。
原告席上,赵东升的代理律师正襟危坐,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他神情倨傲,嘴角挂着一丝志在必得的冷笑。旁边坐着赵东升的一名心腹,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全场,如同监工。
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在被告席。
苏璃来了。
她穿着一身最纯粹、最沉重的黑色丝绒旗袍,没有佩戴任何首饰,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成一个最简洁的发髻,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脖颈和侧脸。她的步伐异常平稳,仪态保持着深入骨髓的、近乎苛刻的优雅,但那双曾经流转着幽兰光芒的眼眸,此刻却像两口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枯井,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濒临爆发的疯狂。她手中,捧着一个深色的、雕刻着繁复而古老花纹的紫檀木盒。那盒子沉重,古朴,散发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她无视所有投射过来的目光,无视记者们疯狂的闪光灯,径首走到被告席前,将那紫檀木盒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光洁的木质桌面上,正对着高高在上的法官席。
法庭内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被扼住了。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相机快门偶尔发出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咔嚓”声。法官皱紧了眉头,敲了敲法槌:“肃静!”
原告律师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冗长而充满攻击性的陈述,声音洪亮,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匕首。他挥舞着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件,历数所谓“顾云深遗嘱”的“合法性”和“真实性”,强调遗嘱中明确将洋房产权赠予“挚友”赵东升先生。他指控苏璃多年来非法霸占他人财产,言辞间充满了对苏璃品格的暗示性贬低和侮辱,将她描绘成一个贪图财富、不念旧情的蛇蝎女人。法官皱着眉头听着,偶尔用镀金的钢笔不耐烦地敲击桌面。
轮到苏璃答辩。
她没有请律师。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没有看咄咄逼人的原告律师,没有看眉头紧锁的法官,甚至没有看旁听席上那些或同情、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眼睛。她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专注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落在了面前那个紫檀木盒上。
“法官大人,”她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法庭里,“关于这座房子…关于所谓的‘产权归属’…”
她顿了顿,法庭里落针可闻。她伸出戴着薄薄黑色蕾丝手套的手,指尖极其轻柔、极其珍重地拂过骨灰盒光滑冰凉的表面,如同在抚摸爱人沉睡的脸庞。
“我的丈夫,顾云深,”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令人心碎的颤抖,“他生前,最珍视两样东西。一样,是他耗尽毕生心血、甚至付出生命代价去追寻的地质秘密。另一样…就是这座洋房。他说,这是我们的‘月光堡垒’,是能隔绝这世间一切肮脏算计、阴谋背叛的最后净土。”
她的目光终于抬起,越过原告席上赵东升的代表,投向虚空,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种看透世事的、冰冷的讥诮。
“现在,有人拿着一份…散发着金钱铜臭和阴谋恶臭的所谓‘遗嘱’,想要夺走它?想要玷污这块净土?”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极美,如同黑暗中绽放的昙花,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凉和毁灭一切的决绝。
“好。很好。”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苏璃猛地掀开了紫檀木骨灰盒的盒盖!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檀香和某种无机物冰冷气息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充斥着法庭的每一个角落。
她双手捧起沉重的骨灰盒,高高举起,对着威严的法官席,对着面目可憎的原告席,对着所有闪烁着冰冷光芒的镜头!
“顾云深就在这里!”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灵魂般的尖利和悲怆,如同杜鹃啼血:
“你们要这房子?!可以!那就问问他!问问他这个真正的主人,同不同意把他最后的归宿,把他用生命守护的净土,交给一群…吸血的豺狼!交给一个…谋害了他性命的凶手!”
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
“肃静!肃静!!”法官脸色铁青,暴怒地敲击着法槌,声音完全被淹没在混乱的声浪中。
混乱中,赵东升的代理律师强忍着惊骇和吸入骨灰的恶心感,在一片灰白色的纷扬中,涨红着脸,声音尖利地试图挽回局面:
“法官大人!亵渎!这是对法庭的亵渎!对逝者的侮辱!请立即制止被告的疯狂行为!”他颤抖着举起那份所谓的遗嘱文件原件,指着上面清晰的签名栏和指纹区域,“这份遗嘱的真实性毋庸置疑!有顾云深先生的亲笔签名和指纹为证!铁证如山!我请求法庭立即采信这份关键证据,并将被告苏璃这种公然扰乱法庭秩序、侮辱逝者的恶劣行径……”
法官示意法警将那份原件递给苏璃查看确认。当副本被递到苏璃手上时,站在苏璃侧后方的陈默扫描着,那上面清晰放大的指纹纹路映入眼帘
法官催促苏璃:“看清楚了没有?请回答!”陈默的视线在指纹图案的边缘——那片光滑的空白处——猛地定住!
不是纹路。是在拓印纸光滑的白色边缘上,一个极其微小、几乎被忽略的压痕印记。那印记很淡,像是不小心被什么硬物按压过留下的,形状…像是一个被压扁的、小小的皇冠图案?轮廓虽模糊,但那独特的形状…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这个图案…他见过!在赵东升那间奢华的车上,他抽的那种顶级进口雪茄,每一支那镀金的烟蒂底部,都烙印着这个小小的、象征着无上权力和奢华的皇冠标志!
是雪茄的烙印!是赵东升在伪造这份指纹拓印时,不小心用他那根沾着昂贵雪茄烟灰的、戴着硕大金戒指的手指,按压在了这张拓印纸的边缘!一个细微到极致、却又无法抵赖的、属于赵东升本人的致命破绽!
这个发现像一道狂暴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陈默脑中的所有混沌和恐惧!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抓住翻盘希望、绝地反击般的激动让他浑身血液沸腾!他猛地抬起头,喉头滚动,就要不顾一切地喊出真相——
“法官大人!”赵东升的代理律师却抢先一步,带着一种胜利者的、斩钉截铁的口吻,手指首首指向苏璃,“您看!被告看到指纹后不敢也不能否定!这足以证明遗嘱的真实性毋庸置疑!我再次强烈请求法庭立即采信这份铁证!并将被告苏璃这种疯狂、亵渎、扰乱法庭的行为……”
律师的指控声在陈默耳边嗡嗡作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陈默看向苏璃——她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指证?现在喊出来,赵东升的人会立刻让他“意外消失”,这张纸也会瞬间变成废纸!不指证?苏璃的洋房将彻底落入赵东升的魔爪。
那张带着小小皇冠烙印的指纹拓印纸,此刻在他心中重逾千斤,滚烫得如同烧红的烙铁。它既是赵东升伪造遗嘱、构陷苏璃的铁证,也是一张随时可能引爆、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