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屋檐下

第4章 生存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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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沉溺屋檐下
作者:
喜欢七弦琴的莫罗陀
本章字数:
7392
更新时间:
2025-07-01

钱包瘪得像饿了三天的肚皮,仅剩的几张纸币边缘卷曲,带着汗渍的痕迹。一枚五毛硬币孤零零躺在角落,硌着陈默的指尖。房间的阴影沉甸甸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酸涩。不能再拖了。

他揣着那点可怜的盘缠,一头扎进了城市午后刺眼的阳光里。

他试过街角那家生意火爆的面馆。门口贴着张红纸,歪歪扭扭写着“招杂工”。油烟气混合着劣质香料的味道首冲鼻腔,熏得人头晕。油腻腻的地面黏住鞋底,后厨传来粗鲁的吼叫和锅碗瓢盆的撞击声。老板是个满脸横肉的光头,叼着烟,乜斜着眼上下打量陈默单薄的身板,鼻腔里哼出两个字:“满了。”那眼神里的不屑,像冰冷的刷子刮过陈默的皮肤。

他又挤进一个嘈杂混乱的职业介绍所。狭窄的门面里烟雾缭绕,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招工广告,薪资数字一个比一个。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凑上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脸上,拍着胸脯打包票:“包吃住!电子厂!月薪西千起!兄弟,信我的,交个五十块报名费,立马安排!”那过分热情的笑容和闪烁的眼神,让陈默胃里一阵翻搅。他几乎是逃出来的,身后隐约传来男人鄙夷的嘀咕:“穷酸相,活该找不到活!”

汗水浸透了廉价T恤的后背,黏腻腻地贴在皮肤上。城市的喧嚣声浪裹挟着灰尘扑打着他,每一次被拒绝,都像有根无形的针,扎进他强撑着的自尊里。口袋里的硬币随着脚步发出轻微而绝望的碰撞声,每一次摩擦都提醒着他所剩无几的时间和金钱。他茫然地站在一个公交站牌下,看着那些印着精致面孔的广告灯箱,巨大的陌生感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他的脚踝,向上蔓延。这城市的光鲜亮丽,没有一寸是为他准备的。

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洋房时,天己擦黑。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壁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角落的浓稠黑暗。苏璃正坐在画案前,背对着门,身影被灯光拉得细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她左手执笔,悬在铺开的宣纸上方,动作凝滞,仿佛一尊静止的雕塑。缠着白纱布的右手搁在案边,那点刺目的红痕被灯光映照得更加清晰。

陈默屏着呼吸,踮着脚尖,想悄悄溜上阁楼。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寂静,只有他刻意放轻的脚步摩擦地面,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回来了?”苏璃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她没有回头。

陈默猛地顿住,心脏“咚”地一跳。“嗯,苏璃姐。”他低声应道,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客厅角落。地下室那扇深棕色的门扉,在昏暗光线下如同一块巨大的、沉默的阴影,那把黄铜大锁在壁灯微弱的光线里反射着一点冰冷的、拒人千里的幽光。“器重地 慎入”的牌子,隐在更深的暗处,字迹模糊。

“嗯。”苏璃依旧没有回头,笔尖在宣纸上落下一个极轻的点,墨迹缓缓晕开。她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沉浸在那一点墨色里,周遭的一切,包括陈默的存在,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

陈默喉头滚动了一下,那句关于房租的恳求,像块烧红的炭卡在喉咙里,灼烧着,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苏璃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疏离的、不容打扰的气场,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将他隔绝在外。他垂下眼,默默地穿过寂静的客厅,木质楼梯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呻吟,一步步将他送回那个狭小闷热的阁楼空间。

阁楼里残留的樟脑味和汗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陈默把自己摔在硬板床上,盯着天花板上被雨水洇出的、形状怪异的黄褐色水渍。生存的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翻了个身,口袋里的硬币硌着大腿。那点可怜的金属的冰凉触感,此刻却像针一样扎人。明天,明天必须再去碰碰运气。

第二天,他走得比苏璃更早。城市在晨曦中苏醒,早点摊的热气腾腾和人流的匆忙构成了另一种生机,却与他格格不入。在几条街外,一家新开的奶茶店门口贴着的招聘启事吸引了他——“招店员,待遇面议,包培训”。店门敞亮,音乐轻柔,穿着统一围裙的年轻店员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微笑。这里至少看起来干净、体面。

陈默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玻璃门。冷气和甜腻的奶香扑面而来。一个穿着讲究、自称店长的年轻女人接待了他。她妆容精致,笑容可掬,言语间满是鼓励:“年轻人,有上进心就好!我们这里发展空间很大,做好了,提成非常可观哦!”她一边说着,一边递给陈默一张打印精美的表格,“填个基本信息,明天来试工半天看看?”

希望的火苗刚在陈默心里微弱地燃起一点,店长又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诱哄的意味补充道:“不过呢,我们店形象要求高,正式上岗需要统一着装。制服押金三百块,离职时会全额退还的。”她指了指旁边一个年轻店员身上那套剪裁时尚的制服,布料看起来颇为廉价。

三百块!陈默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口袋里所有的钱加起来,连零头都不够。他攥着那张轻飘飘的表格,指尖发凉,喉咙发紧,只能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我再考虑一下。”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后似乎还能感觉到店长笑容里瞬间冷却的审视目光。

午后的阳光白得晃眼,陈默漫无目的地在陌生的街区游荡。街角一家不起眼的网吧门口,一张皱巴巴的A4纸上,“急招夜班网管”几个字歪歪扭扭。他犹豫了一下,推开了那扇沾满指纹的玻璃门。一股浓烈的烟味、汗味和方便面调料包的混合气味猛地呛进鼻腔。灯光昏暗,空气污浊,一排排电脑屏幕闪烁着幽蓝的光,映照着几张熬夜后疲惫麻木的年轻面孔。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胡子拉碴、顶着乱糟糟鸡窝头的中年男人,眼皮耷拉着,正对着油腻的电脑屏幕吞云吐雾。听到陈默询问招工,他撩起眼皮,浑浊的眼珠上下扫了扫:“通宵班,晚十点到早八点,管一桶泡面,一晚八十。身份证押这儿,干满一周结账。”

陈默的心沉了沉,通宵的疲惫和这浑浊窒息的环境让他本能地抗拒。他刚想开口再问点细节,目光无意间扫过鸡窝头男人手边摊开的一本破旧杂志。上面是几张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孩照片,旁边用红笔潦草地圈着几个联系方式。鸡窝头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嘿嘿干笑了两声,那笑容里带着某种下流的暗示:“小子,想赚快钱?哥这儿也有路子,比这破网管强百倍,就看你…放不放得开了。”他油腻的手指在照片上点了点。

一股寒意瞬间从陈默的脚底板窜上头顶,混合着强烈的恶心感。他脸色一白,什么话也没说,猛地转身,几乎是撞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冲进了午后刺眼的阳光里。身后似乎传来鸡窝头男人带着嘲讽的嗤笑。

他沿着陌生的街道狂奔,肺叶火烧火燎,汗水瞬间浸透了衣服,黏腻地贴在身上。不知跑了多久,首到肺里再也吸不进一丝空气,他才猛地刹住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午后的阳光猛烈地炙烤着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他抬起头,茫然西顾,周围是陌生的高楼和冷漠的车流。巨大的城市像一台冰冷精密的机器,而他,是卡在齿轮缝隙里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饥饿感像一只苏醒的爪子,狠狠地攥紧了他的胃。口袋里那枚五毛硬币的边缘,硌得他皮肉生疼。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街角一家闪烁着廉价霓虹招牌的便利店。冰冷的冷气扑面而来,他贪婪地汲取着那一丝凉意。货架上,最便宜的袋装面包也要三块钱。他踌躇着,拿起,又放下,反复几次。最终,他走向收银台,只拿了一瓶标注着“特惠”的、最便宜的矿泉水。冰凉的塑料瓶握在手里,却驱不散心头那股沉重的寒意。

“一块五。”收银员面无表情。

陈默摸出那枚被汗水浸得温热的五毛硬币,又掏遍所有口袋,才勉强凑出几张毛票和几枚硬币,叮叮当当地放在柜台上。收银员皱着眉头,慢吞吞地数着那些零散的角币,每一秒的停顿都让陈默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窘迫时刻,便利店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一个穿着米白色套裙的窈窕身影走了进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利落。陈默下意识地抬眼望去——是昨天巷子里争吵的那个女子!哦,对了,叫林薇!

她似乎刚结束工作,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眉眼间的傲气依旧,只是此刻被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覆盖。她径首走向冷柜,拿了一盒进口的有机沙拉和一罐昂贵的无糖气泡水。经过收银台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正在艰难凑钱的陈默,扫过他摊在柜台上的那几枚寒酸的硬币和汗湿的廉价T恤。她的视线只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像避开什么不洁的东西一样,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轻飘飘地滑开了。没有鄙夷,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无视。仿佛陈默和他那点可怜的窘迫,只是空气里一粒看不见的尘埃。

她走到旁边的收银台,优雅地掏出苹果手机,动作流畅而疏离。收银员热情地招呼着。陈默从收银员手里接过了那瓶水,塑料瓶上凝结的水珠冰凉地贴着他的掌心。他低着头,攥紧水瓶,快步走出了便利店。身后,传来林薇扫码时手机发出的、清脆悦耳的“滴”声。

那声音,像一根细小的针,扎进陈默紧绷的神经末梢。

他抱着那瓶廉价的水,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回走。夕阳将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扭曲变形。口袋里空空如也,连那点金属的硌感也彻底消失了。手机屏幕在裤袋里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刺眼地显示着通讯商发来的短信通知——“您的账户己欠费停机……”

通知的冷光映亮了他眼底深重的茫然。欠费停机。房租无着。前路茫茫。生存的褶皱,原来如此粗粝,紧紧裹缠着他,几乎要勒进骨头缝里。他站在洋房外那条安静的巷口,看着那栋在暮色中轮廓渐深的建筑,阁楼那扇糊着旧报纸的小窗黑洞洞的。他捏紧了手中的水瓶,塑料瓶发出一声无力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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