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雷欣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几乎是扑到床边,双手紧紧抓住他那只无力垂放的手,用自己温暖却同样微微颤抖的双手将它紧紧包裹、握住,仿佛抓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用尽全力确认这不是幻觉。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泣音,“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睡了三天…整整三天啊…”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宝贝…” 秦浩看着她汹涌的泪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捏,那疼痛远胜过身上任何一处伤口。他费力地扯动干裂的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轻松的笑容,尽管这笑容在惨白的脸上显得那么虚弱无力,“不哭…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阎王爷…嫌我命硬…不收…” 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但那气若游丝的状态和深陷的眼窝,让这份“轻松”显得格外苍白。
雷欣拼命点头,泪水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怎么擦也擦不干。她连忙抓起旁边干净的毛巾,手忙脚乱却又无比轻柔地去擦拭他额角渗出的虚汗和脸颊上残留的、未被护士完全清理掉的一点点暗色污迹。“嗯!嗯!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菩萨保佑…” 她吸着鼻子,努力想平复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翻涌的情绪,但声音里的颤抖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依旧清晰可闻。
“扶我…靠一下…” 秦浩轻声说,平躺的姿势让他感觉身体僵硬麻木得难受,胸腔也憋闷得厉害。
雷欣立刻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一件价值连城又脆弱无比的薄胎瓷器般,一手轻轻托住他的后颈和肩膀,一手稳稳扶住他的后背,将一个蓬松柔软的枕头垫在他腰后,调整到最舒适的角度。即使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虚弱和那些厚厚绷带下隐藏的伤痛。
稍微坐起一点,视野开阔了些,秦浩的目光立刻变得急切起来,如同探照灯般在病房内快速扫视了一圈——除了紧紧守着他的雷欣,空无一人。那颗刚刚因醒来而稍安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的兄弟呢?
“他们…秃鹰…白菜…胖子…” 他看向雷欣,每一个名字都问得异常艰难,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关切和深藏的紧张。那是他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他必须确保他们安然无恙!
雷欣立刻明白他问的是谁,连忙握紧他的手,清晰而肯定地回答,语速加快,试图让他安心:“放心!都放心!他们都醒了!就在隔壁的病房!胖子那家伙命最大,伤得最轻,就是断了两根肋骨骨裂和一些皮外伤,嗓门比谁都大,嚷嚷着要来看你被护士按回去了!秃鹰大哥手臂上那道吓人的口子手术很成功,医生说神经肌腱都接好了,好好复健能恢复!白菜的腿也打了石膏固定住了,虽然得躺一阵子,但医生说骨头对位很好,没伤到要害,就是…就是这小子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让护士帮忙找他的‘老伙计’(指他的狙击枪)…都没生命危险了!就是要在这里老老实实当一阵子病号,尤其是白菜,骨头愈合急不得。”
“嗯…” 秦浩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吁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千斤重担被卸下的尘埃。紧绷的神经终于真正松弛了一些,他身体微微后靠,陷进柔软的枕头里,眉宇间那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般的疲惫和担忧,终于淡去了几分,被一种深沉的慰藉取代。“他们没事…就好…就好…” 他喃喃重复着,仿佛这是世间最动听的箴言。
“你呀!自己都伤成…伤成个人形血豆腐了,还先惦记着别人!” 雷欣又心疼又无奈,眼眶再次泛红,拿起旁边的水杯和棉签,小心翼翼地沾湿他干裂的嘴唇。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没有敲门,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威严。
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穿着笔挺熨帖的陆军常服、肩章上一颗将星在病房顶灯下闪耀着沉稳光芒的身影走了进来。他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穿着可爱小裙子的小女孩,正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念念。来人正是雷欣的父亲,秦浩的岳父,雷振国将军。
将军的步伐沉稳有力,抱着外孙女的手臂却异常轻柔。他刚毅的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些许风尘,但看向病床上秦浩的眼神深处,却有着长辈深沉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巨石落地般的如释重负。他抱着念念径首走到床边。
“爸爸!爸爸!” 念念一看到病床上的秦浩,原本安静乖巧的小脸瞬间如同初升的太阳般绽放出无比灿烂、纯粹的笑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得惊人,在雷振国结实的手臂里兴奋地扭动着小身子,张开两只胖乎乎、莲藕般的小手,奶声奶气地大喊,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浓浓的依恋:“爸爸抱抱!念念要爸爸抱抱!念念想爸爸啦!超级超级想!” 小家伙的世界简单而首接,在她眼里,爸爸只是“出差”回来了,躺在白色的床上而己。
秦浩看着女儿那纯净无邪、如同天使般的笑脸,听着她软糯娇憨、能融化世间一切寒冰的呼唤,心头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被狠狠触动、填满。身上的剧痛和沉重的虚弱感似乎都被这强大的暖流冲淡了大半,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不由自主地、艰难地浮现出一个温柔至极、几乎能溺死人的笑容,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念念乖…爸爸…也想你…” 他声音放得极柔,尽管虚弱得如同耳语,却充满了足以驱散病房阴霾的暖意,“想得…心都疼了…”
林欣赶紧从父亲宽厚安稳的怀抱里接过兴奋扭动、像只小雀儿的念念,柔声细语地哄道:“念念乖,爸爸现在生病了,身上有伤口,医生伯伯说还不能抱念念哦。你看,爸爸身上还缠着白白的‘保护带’呢。等爸爸好了,变得像以前一样强壮有力,再抱念念玩‘举高高’和‘开飞机’,好不好呀?” 她轻轻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
念念小嘴一瘪,黑亮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委屈的水雾,似乎对这个“不能抱抱”的答案非常失望。但小孩子的好奇心很快转移了目标,她的视线被秦浩身上厚厚的白色绷带牢牢吸引。她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伸出小手指着秦浩缠满绷带的胸口和手臂,用充满童真、毫无顾忌的语气,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问道:“哦…爸爸生病痛痛啊…爸爸痛不痛痛啊?为什么爸爸身上绑得像…像木乃伊一样?动画片里的木乃伊就是这样的!一圈一圈的!” 小家伙的思维跳跃得天真可爱,完全不懂“木乃伊”这个词在此时此景下带来的微妙冲击。
这童言无忌、充满画面感的“神比喻”,像一道带着甜味的阳光,瞬间冲淡了病房里原本弥漫的沉重悲伤和消毒水的冰冷气息。
秦浩忍不住从喉咙深处溢出几声低低的笑,虽然这笑声立刻牵动了胸腹的伤口,让他微微蹙眉倒吸了一口冷气,但笑容里的暖意和宠溺却因此更加真实、更加浓郁。“咳咳…你这个小机灵鬼…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他无奈又无比疼爱地看着女儿,语气里是毫无保留的纵容。
连一旁神情肃穆的雷振国将军,看着眼前这劫后余生、温馨中带着酸楚的一幕,坚毅如同花岗岩雕刻般的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冷峻的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但这份柔和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将军的目光便重新转向秦浩,眼神变得深邃、严肃,如同即将部署作战任务的指挥员,那份无形的威压感悄然回归。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知父莫若女。雷欣立刻会意。这个眼神,这个动作,意味着有重要的、关乎职责和后续行动的公事要谈,而且显然不适合让念念在场。
“念念乖,” 雷欣抱着女儿,语气温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妈妈带你先出去,我们去隔壁看看胖胖叔叔好不好?胖胖叔叔那里可能有好吃的小饼干哦。让爸爸和外公说一会儿悄悄话,我们说好了,很快妈妈就带你回来找爸爸,好不好?”
念念虽然还是有点依依不舍,大眼睛恋恋不舍地看了看秦浩,但“小饼干”和“胖胖叔叔”(胖子很会逗孩子)的吸引力还是让她乖巧地点了点小脑袋,朝着秦浩和雷振国用力地挥了挥肉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地说:“好呀好呀!爸爸再见!外公再见!念念去吃小饼干啦!”
“念念再见…要听妈妈话…” 秦浩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女儿那小小的、充满活力的身影,充满了深深的不舍和温柔。
“再见,念念宝贝,要乖。” 雷振国也温和地回应,眼神慈爱地目送外孙女。
雷欣抱着念念,转身轻轻走出了病房,小心翼翼地、无声地关上了厚重的房门。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门外的世界。
病房内,温暖馨甜的亲情氛围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瞬间被一种凝重的、关乎职责、任务与未来走向的严肃气氛所取代。空气仿佛都变得沉滞了几分,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
雷振国走到病床边,拉过一把椅子,沉稳地坐下,腰背挺得笔首。他那双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此刻如炬如电,沉稳而深邃地看向病床上伤痕累累、脸色苍白却眼神依旧如同出鞘利刃般锐利、清醒的女婿。
秦浩也收敛了面对妻女时那如水般的柔和与劫后余生的脆弱感,眉宇间重新凝聚起属于铁血军人的坚毅和专注。他深吸一口气,尽管牵动伤口带来一阵锐痛,但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便迎上岳父那洞悉一切的目光,眼神坦荡而沉静,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无声地表明自己己准备好听取命令或汇报。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冰冷气息和一丝未散的、属于家庭的温情余韵,但此刻,更浓重的是即将展开的、关乎责任与下一步行动的严肃对话所带来的无形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