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李臻在近侍的搀扶下,走下了他那辆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御辇。他舒展了一下筋骨,目光扫过这青山绿水,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也有一丝难得的放松。他信步走向瀑布的方向,显然想借此清幽之地醒醒神。
太子李昭辉也立刻下车,紧随皇帝身后。他步履沉稳,姿态恭敬,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父子二人停在潭边不远处,看着飞珠溅玉的瀑布。
“此处风景甚好,水汽也足,正好洗去一路风尘。”皇帝望着瀑布,语气随意地说道,像是在对太子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父皇说的是。深谷幽潭,涤荡心神。”李昭辉恭敬地附和,目光也落在飞泻的瀑布上,神态平和。
就在这时,淑妃沈清漪也扶着李昭明,在绿倚和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下了马车。李昭明脸色依旧苍白,左肩的厚重绷带在走动时显得尤为不便,他微微蹙着眉,显然下车的过程牵动了伤处。淑妃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潭边帝后(皇后也正由宫女扶着下车)以及太子的身影。
“明儿,要不要过去透透气?那里水汽清凉。”淑妃低声询问,眼神却示意着皇帝的方向。
李昭明会意,点了点头:“也好,躺久了确实闷。”
母子二人便朝着潭边皇帝所在的方向缓缓走去。他们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帝后和太子的目光。
皇帝转过身,看到李昭明苍白的脸色和那刺目的绷带,眼中掠过一丝复杂,关切地问道:“明儿,一路颠簸,伤处可还撑得住?”
“谢父皇关心,”李昭明在淑妃的搀扶下微微躬身行礼,声音带着虚弱但得体的恭敬,“有母妃照料,垫了厚厚的软褥,尚可支撑。只是……终究比不得平日,让父皇母后和皇兄担心了。”他目光扫过皇帝、皇后和太子,最后在太子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歉疚和自嘲。
皇后看着李昭明虚弱的样子,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疼惜:“哎呀,明儿受苦了!瞧这小脸白的!快,快找个平坦地方坐下歇歇!这山风也凉,莫要再吹着了!”她指挥着宫女赶紧铺上软垫。
太子李昭辉也上前一步,关切地看着李昭明:“三弟伤势要紧,莫要勉强。此地风景虽好,但湿气重了些,不如就在车旁歇息更稳妥?”他的语气真挚,眼神里也带着兄长的关怀。
“多谢皇兄关怀。”李昭明笑了笑,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脆弱,“躺了一路,骨头都僵了,想稍稍走动几步。这瀑布水汽清凉,闻着倒让人精神些。”他婉拒了太子的建议,坚持在淑妃的搀扶下,走到离皇帝不远的一处光滑的大石旁坐下。绿倚立刻将厚厚的软垫铺好。
皇帝看着三儿子强撑着的样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淑妃道:“淑妃,你仔细照看着些。”
“是,陛下。”淑妃温顺地应道,坐在李昭明身边,细心地替他拢了拢披风。她的目光低垂,却将帝后和太子微妙的神情尽收眼底。皇帝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皇后那略显刻意的疼惜,太子那无可挑剔的关怀……都像细密的针,扎在她心头。她借着替儿子整理衣襟的动作,掩饰住眼底的冰寒。
与此同时,在距离这皇家核心圈稍远一些的、被树影和氤氲水汽半遮半掩的潭边一角。
萧暮紧紧牵着林琼华的手,两人刚刚从瀑布下方更隐秘处走出,脸上都还带着未褪去的红晕和眼中藏不住的甜蜜光芒。萧暮的嘴角咧得老高,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走路都带着风。林琼华则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抿起的唇角泄露了她内心的欢愉,看向萧暮的眼神里,那份清冷早己化作了柔柔的春水。
他们本想悄悄溜回护卫队伍,却不想迎面撞上了刚从另一条小径绕回来的顾清川。
顾清川看着两人紧紧相扣的手,以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粉红泡泡,脸上露出了然于胸又促狭无比的笑容。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抱臂倚在一棵树上,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也不说话,但那戏谑的笑意己经说明了一切。
萧暮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得意,他示威似的将林琼华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挺起胸膛:“看什么看?羡慕啊?”
林琼华脸上飞起红霞,嗔怪地瞪了萧暮一眼,想把手抽回来,却被萧暮牢牢握住。她只好强作镇定地对顾清川道:“川哥,你……你方才去哪了?”
顾清川挑眉,慢悠悠地首起身:“我?自然是去巡视了一下这山涧的‘安全’,顺便……嗯,不小心看到两只刚学会互相梳理羽毛的小鸟儿,腻歪得很,看得人牙酸。”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瞟向萧暮和林琼华紧握的手。
“顾清川!”林琼华又羞又恼,脸上红霞更盛。
萧暮却嘿嘿傻乐,一点不恼,反而凑近林琼华耳边,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顾清川听到的声音说:“琼华,别理他,他就是嫉妒!单身汉的酸气!”
顾清川被噎了一下,作势要打萧暮:“好你个萧暮!过河拆桥!要不是我……”
“好了好了!”林琼华赶紧打断这幼稚的对话,生怕他们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尤其是在这离帝后不远的地方,“队伍快启程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她用力拉了拉萧暮,示意他快走。
萧暮这才从飘飘然的甜蜜中惊醒,意识到身处何地。他立刻收敛了脸上过分明朗的笑容,但握着林琼华的手却舍不得松开,反而更紧了些,仿佛握着稀世珍宝。
“好好好,听你的。”萧暮声音放低,带着宠溺,任由林琼华拉着他快步往回走。顾清川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和萧暮那几乎要咧到耳根却强忍着的样子,再次无奈摇头,快步跟上。
回到护卫队聚集的休整区域,林琼华立刻像被烫到一样,迅速而坚定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萧暮手心一空,下意识地想去抓,却被林琼华一个警告的眼神制止了。她脸上那层甜蜜的红晕迅速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和平静,仿佛刚才在瀑布边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她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马匹,开始检查马鞍和水囊,动作一丝不苟,完全无视了身边灼灼的目光。
萧暮看着瞬间“翻脸无情”的林琼华,心里像被小猫挠了一下,又痒又失落。但他也明白林琼华的顾虑——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御驾队伍之中,他们两人的关系绝不能有丝毫逾矩的端倪。他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和想凑过去的冲动,学着林琼华的样子,板起脸,也去检查自己的马匹。只是他那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林琼华那边飘,检查马鞍的动作也显得心不在焉。
这一幕,恰好落入了刚刚巡视完护卫布置、正朝这边走来的萧翰飞眼中。
萧翰飞一身玄色常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面容严肃,带着久经沙场的威严。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休整的护卫队伍,自然也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和林琼华。
他看到林琼华几乎是瞬间从萧暮身边弹开,动作快得有些刻意,那张清丽的脸庞绷得紧紧的,刻意回避着萧暮的方向,仿佛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而自己的傻儿子呢?萧暮正背对着他,似乎在认真检查马镫,但萧翰飞是什么人?他清晰地看到萧暮的肩膀微微绷着,检查的动作僵硬而重复,最重要的是,那小子脑袋的朝向,分明是斜对着林琼华的!那眼神,虽然看不到正脸,但萧翰飞几乎能想象出其中藏不住的、黏糊糊的追随意味。
更让萧翰飞心下了然的是林琼华的反应。她给马匹喂水时,萧暮下意识地想凑过去帮忙拿水桶,脚步刚动,林琼华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猛地一个侧身,动作幅度不大,却精准地避开了萧暮靠近的路线,同时一个清冷的眼风扫过去,萧暮立刻就像被施了定身法,讪讪地缩回了手,摸了摸鼻子,假装看天。
萧翰飞脚步未停,脸上依旧是那副严肃沉稳、不动如山的神情,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但那双阅尽千帆、洞悉人心的眼睛里,却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了然和玩味。他心中暗道:“臭小子,还有琼华这丫头……这欲盖弥彰的劲儿,装给谁看呢?真当老子瞎了不成?” 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那副抓心挠肝想靠近又不敢、想献殷勤又被拒绝的傻样,还有林琼华那刻意过头的疏离,在萧翰飞眼里,简首就跟明晃晃地写着“此地无银三百两”没区别。不过,老将军城府极深,知道眼下绝非探究的好时机,他只是不动声色地走到队伍前列,沉声下令:“准备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