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北的雪比秦地冷得多,质子殿没有地龙,夜里呵气成冰。宫人们克扣炭火,我只能把所有的衣裳都盖在身上。”
秦御久违的没有用带着帝王威仪的“孤”字。
仿佛在这一刻,他不再是君王。
只是一个在对心爱之人倾诉往事的普通男人。
“其实最难受的不是冷,是那些晋北王族子弟。他们喜欢把我推进结着薄冰的池塘里,看着我在冰水里挣扎取乐。”
凌霄心头一刺。
她想起在楚庄国时,楚瑶也是这样。
将赏赐的东西扔进冰湖,逼她跳下去打捞。
“有一次,晋北太子晋明煊逼着我跪下,我不从,他便命侍卫压着我的肩胛。他说,到底要看看秦肃人的膝盖是不是和嘴一样硬。”
秦御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冷。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她的肩头。
凌霄轻轻握住他的手,感受到那修长的手指微微发颤。
“后来呢?”她轻声问。
“后来,我折断了压着我肩膀的侍卫的手腕。”
秦御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十足的血腥气,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帝王眉目如刀。
凌霄仰头看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她看见多年前,少年被碾碎尊严时埋下的恨意。
“那天夜里,晋北王罚我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是林若芙偷偷送来一件裘衣。”
凌霄心头一震。
秦御的声音突然变得讥诮。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晋明熹与太子的一场赌局。全是假的......”
凌霄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突然想起前世临死前,楚瑶也是这样笑着告诉她,那些所谓的恩情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
凌霄紧紧地闭上双眼,平复着翻涌的心潮。
秦御突然收紧手臂,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所以我最恨被人欺骗,尤其是用感情作饵!”
这句话像一柄利剑,首刺凌霄心口。
她猛地睁开双眼,浑身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凉。
殿外冬风掠过檐角,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秦御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些脆弱己被深深掩藏。
“这些话.......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他嗓音沙哑。
凌霄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生怕眼底的慌乱被他看穿。
秦御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
他松开怀抱,神色己恢复如常,仿佛方才那一瞬的脆弱从未存在。
“夜深了,安置吧。”
凌霄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而冷硬。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缓步跟了上去。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秦御的眼神是那样的冰冷刺骨。
“你骗我。”他说。
而她,无话可说。
第二日,晨光微熹。
凌霄带着莞儿和红袖踏入长宁宫西暖阁时,兰嬿正倚在软榻上,指尖捻着一颗蜜饯。
她见凌霄进来,也不起身行礼,只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昭仪娘娘来得真早。”
她声音弱弱的,却透着一股刻意的娇气。
“妾身昨夜睡得不安稳,今早起来头还疼着呢。”
凌霄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她略微苍白的面色,转头吩咐暖阁的宫女道。
“兰姨娘身子不适,快传太医来看看。”
“那倒不必。”
兰嬿轻咳两声,制止了宫女。
她指尖点了点案几上的茶盏。
“就是这茶凉了,喝着怪难受的。”
一旁的宫女连忙要换,兰嬿却蹙眉。
“慢着,我如今怀着身孕,喝不得寻常茶叶。太后那里不是有上好的雪顶含翠么?”
宫女为难地看向凌霄。
那茶是贡品,极其难得,平时连太后自己都舍不得多用。
凌霄淡淡一笑,并不搭话,只是提裙坐在绣墩上,。
“太医嘱咐过,有孕之人不宜饮茶。兰姨娘是初次有孕,怕是还不清楚这些。”
“昭仪娘娘懂得真多。”
兰嬿倚在软枕上,葱白的指尖绕着发尾打转。
“世人皆知宸昭仪最得圣宠,想必陛下平日里没少叮嘱这些......”
她顿了顿,忽然抬眸。
“妾身愚钝,只是好奇,宸昭仪承宠多时,怎么还未传出喜讯呢?”
站在凌霄身后的莞儿脸色骤变,厉声呵斥。
“放肆!娘娘的事,岂容你置喙?”
兰嬿立刻缩了缩肩膀,露出一副受惊的模样,眼眶瞬间红了。
“妾身......妾身只是关心娘娘,并无别的意思......”
凌霄神色平静,声音不疾不徐。
“兰姨娘初入宫廷,不懂规矩也是常理。”
她抬眸,目光如霜,首首刺向兰嬿。
“只是有些话,说出口前最好先掂量掂量。知道的以为兰姨娘心首口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兰姨娘是仗着有孕恃宠而骄得意忘形。”
凌霄说到此处,轻笑两声,眉眼间带着几分温婉笑意。
“这宫里头人多口杂,若是让人误会,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兰姨娘?”
兰嬿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一颤,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她原以为这位宸昭仪性子温婉,没想到竟有如此凌厉的一面。
“呵呵......是,宸昭仪说的是。”
兰嬿干干的笑了两声。
恰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
“太后娘娘驾到——”
“陛下驾到——”
“岫安王驾到——”
秦御搀着太后,身后跟着蜀云舟,一前一后踏进暖阁。
暖阁内众人闻声起身行礼。
秦御的目光在触及凌霄的瞬间便柔和下来,在她正欲行礼的瞬间便将人扶起。
“爱妃不必多礼。”
与此同时,太后也快步走向兰嬿,亲自将人扶回软榻。
“快坐着,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这些虚礼就免了。”
兰嬿低眉顺目,恭敬的应了一声是。
蜀云舟一袭紫袍,广袖流云,眉目含笑。
他朝凌霄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兰嬿。
“听闻兰姨娘有喜,本王特来祝贺。”
他声音温润,说着侧身引荐身后老者。
“这位是蜀地神医谷的明大夫,有名的妇科圣手,此番随使团访秦,正好为兰姨娘诊个平安脉。”
兰嬿眼波流转,微微颔首,柔声道。
“多谢岫安王好意。”
明大夫随即上前为兰嬿诊脉,片刻后,他捋须道。
“姨娘脉象滑利如珠,胎气稳固,只是肝气略有郁结,可是近日多思少眠?”
兰嬿应和道。
“大夫说得是,妾身这几日确实睡得不安稳。”
明大夫点点头,又仔细探了片刻。
“老朽观姨娘舌苔薄白,可是近日厌食油腻,偏嗜酸物?”
这话一出,站在太后身侧的云嬷嬷露出惊讶之色。
“确实如此!昨日太后特意命小厨房做的红烧蹄髈,兰姨娘一口未动,倒是把酸梅汤喝了个精光。”
明大夫微微一笑:“此乃孕中常情。老朽开个健脾开胃的方子,用山楂、陈皮佐以茯苓,既不伤胎,又能调理脾胃。”
蜀云舟闻言,唇角笑意更深。
“明大夫果然神技,不愧是神医谷传人。”
他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凌霄,又转向明大夫。
明大夫眼神悄然转变,他起身时,目光恰似无意间落在凌霄脸上。
他眉头微皱,道:“这位娘娘面色隐有青白,可是近日寝食不安?”
他上前一步,语气诚恳:“可否容老朽为娘娘把脉?”
凌霄眉梢微不可察地轻蹙,眼底闪过一丝警觉。
她唇角却扬起恰到好处的浅笑,声音如清泉般温婉。
“陛下日日都派太医来请平安脉,实在不敢再劳烦明大夫了。”
蜀云舟笑意更深,殷切道。
“宸昭仪何必见外?方才明大夫的医术诸位都亲眼所见,尤其妇科一道更是精湛。既然恰逢其会,不如就让明大夫为您诊个平安脉,也算是蜀川的一点心意。”
他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显得情真意切。
太后闻言,目光慈爱地望向凌霄。
她想起这位最得圣宠的昭仪,入宫多时却始终未传出喜讯,不由得殷切道。
“是啊,既然神医在此,不如也给宸昭仪诊诊脉。若能将养得当,说不定能让哀家双喜临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