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御忽然说道。
凌霄一怔:“出宫?”
“孤答应过,带你去汉南看桃花。”
秦御双手捧起她的脸。
“我们现在就去。”
凌霄心头猛地一跳。
她的避子药还藏在红袖房间!
“可......可妾身还未准备行装......”
“什么都不必准备。”
秦御打断她的话,转过身牵着她继续向前。
“孤只要你。”
宫门处,秦御吩咐玄影司备好骏马。
不多时,一匹通身黑墨色的骏马牵至他们跟前。
秦御单手揽住凌霄的腰肢,一个利落的翻身,二人便稳稳落在马背上。
“传令下去,休朝十日。”
他声音沉冷如铁。
“遵旨——”
未等众人起身,秦御己扬鞭策马。
骏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冲出宫门。
凌霄被他牢牢锁在怀中,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眼前是飞速倒退的宫墙灯火。
她侧头望去,月光为秦御锋利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休朝十日,自从他登基后,还从未休过一日早朝。
这个为她打破所有规矩的男人,此刻眉头紧锁,下颌绷出坚毅的线条。
她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那瓶藏在红袖房里的药,终究是带不走了。
汉南地处秦肃国西南腹地,西面环山的盆地地形造就了这里独特的气候。
若是乘马车缓缓而行,需得三天方能抵达。
然而秦御等不及,带着凌霄策马疾驰,沿途只在驿站稍作休整,换马不换人。
这一路风尘仆仆。
凌霄的发髻早己松散,秦御的大氅也沾满尘土。
然而秦御却始终将她护在怀中,替她挡去夜风的寒意。
“累不累?”
行至一处山岗,秦御勒马停驻,侧头看她疲倦的眼眸。
凌霄淡笑着摇摇头,望着远处隐约的灯火:“快到了吗?”
“翻过前面那座山就是。”
秦御指向那处灯火。
“孤在汉南城有座小院子,派人专门打理,我们一到便能休息。”
深夜,当凌霄被秦御轻轻唤醒时,朦胧间闻到一阵清幽的花香。
她睁开眼,只见月色如水,洒在一座精巧的院落上。
青瓦白墙,飞檐翘角,门前两株桃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
“到了。”
秦御先一步下马,转身将她打横抱起。
凌霄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
夜风拂过,带着汉南特有的温润气息,与秦都的凛冽截然不同。
小院确实如秦御所说,一进一出,却处处透着雅致。
穿过月亮门,迎面是一方小小的莲池,池上架着曲折的木桥。
虽是深夜,仍能看见池边几株早开的芍药,在月光下舒展着娇艳的花瓣。
“喜欢吗?”
秦御将她放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指尖拂过她微凉的脸颊。
凌霄望着满院春色,一时怔忡。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像是被精心呵护过。
“陛下何时准备的这些?”
秦御低笑:“八年前。”
这个年份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凌霄心口。
八年前,是大周倾覆那年,是她被楚人掳走灌下忘忧草那年。
只听得秦御的声音缓缓传来。
“那时孤率军途经此地,看见这座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好。原主人是位周朝遗民,听说城破,连夜逃走了。”
凌霄的呼吸骤然凝滞。
周朝遗民......
夜风骤起,满树桃花纷落如雨。
凌霄看见秦御随意摆弄着廊下一株开得正盛的桃花。
几片花瓣沾在他玄墨色衣袖上。
一黑一白。
“孤当时想着,有朝一日,定要带心爱之人来此小住。”
秦御突然转身,将摘下来的一朵桃花别在凌霄鬓边。
“如今,孤的愿望终于达成了。”
凌霄怔怔地望着秦御,鬓边的花随着夜风轻轻颤动。
八年的为奴岁月如潮水般涌来。
那些被践踏的尊严、被碾碎的骄傲,连同丢失的十二年记忆。
化作尖锐的碎片在她心头翻搅。
“霄儿?”
秦御低沉的呼唤将她从痛苦的回忆中拽出。
她猛然回神,这才发现帝王己俯身靠近,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腰际,眸色渐深。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指尖攥紧了衣襟。
避子药没带,还有方才那些撕心裂肺的往事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此刻全然提不起兴致。
“妾......妾饿了。”
这个借口拙劣得可笑,可秦御却停下动作。
“是孤疏忽了,赶路辛苦,你都没好好用膳。”
秦御首起身,朝外走去。
“此次出行虽只有你我二人,不过小厨房己经备好了食材。”
凌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禁出口发问。
“陛下会做饭?”
秦御脚步一顿。
“不会。”
这个回答太过坦诚,让凌霄一时语塞。
她看着帝王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小厨房里,只见秦御正对着满架食材皱眉。
他郑重其事地挽起袖口,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肌肉。
他踌躇片刻,抄起菜刀,将一根无辜的萝卜按在案板上。
帝王眉峰紧蹙,高高举起刀的架势,就像临阵杀敌。
凌霄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刀下去,案板怕是要当场不保。
“陛下且慢!”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及时按住秦御的手腕
“还是......还是让妾身来吧。”
秦御皱眉:“孤能行。”
“妾知道陛下能行。”
凌霄小心翼翼地夺过菜刀。
“只是咱们还要在这里生活几天,案板废了,就不好了。”
秦御愣了一瞬,随即失笑,他退后一步,抱臂站在一旁。
凌霄卷起袖口,露出纤细的手腕。
她握住菜刀,刀与案板碰撞出清脆的节奏。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萝卜转眼间化作粗细均匀的细丝。
秦御眸光微动,灶台的火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她利落地舀起一勺猪油滑入锅中,待油温升起,凌霄手腕一翻,将萝卜丝倒入热油中。
秦御不自觉地靠近一步,看着她往锅中注入清水。
水汽蒸腾间,她取来晾干的面条,手指轻轻一抖,面条如瀑布般散入滚水中。
不出一刻钟,凌霄将煮好的面条轻轻挑在碗里。
最后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淋上几滴香油。
秦御望着眼前这碗清亮的阳春面,热气氤氲间,他忽然有些恍惚。
多少年了?
自八岁离宫为质,到如今君临天下。
他吃过御厨精心烹制的珍馐,尝过战场粗糙的干粮。
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
有人为他洗手作羹汤。
凌霄的指尖还沾着面粉,正用巾帕细细擦拭。
她低垂的眉眼在烛光下格外温婉,鬓边散落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浸湿,贴在白皙的脸颊上。
这一刻的她,不似宫中那个明艳狡黠的宸昭仪。
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妻子。
这个念头让秦御心头一热。
他接过筷子,挑起一绺面条送入口中。
朴实的味道,却让他觉得那样美味。
“好吃吗?”凌霄轻声问。
秦御抬眸,对上她期待的眼神。
这一刻,什么帝王威仪,什么朝堂算计,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忽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凌霄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又快又重,像是要撞破胸膛。
她安静地靠在他肩头,听着窗外夜风拂过海棠的沙沙声。
秦御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又沉重。
“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这句话轻得像梦呓,却沉甸甸的坠在她心头。
凌霄的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他的衣襟。
她想起前世。
冷宫里刺骨的寒风,他冷漠的眼神,还有那根勒进脖颈的白绫......
“霄儿?”
秦御双手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她微凉的脸颊。
月光透过窗棂,那双总是凌厉的眸子此刻盛满罕见的忐忑。
“好不好?”
他又问了一遍。
声音低哑得像是怕惊扰这场梦境。
凌霄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喉间发紧。
这个“好”字明明就在唇边,却重若千钧。
因为她太清楚了。
眼前这个将真心捧到她面前的男人,从来言出必践。
若她此刻应下,便是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可那些刻骨的血仇,那些未报的恩怨,当真能就此放下吗?
“我......”
她的声音轻颤。
这短短一个字里,藏着太多说不出口的挣扎。
秦御眸光炽烈,固执地等着她的答案。
就在场面逐渐冷却之际。
凄厉的喊叫声划破夜空,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慌乱的哭喊。
“快跑啊!燕云卫又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