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局。
凌霄指尖轻轻着象牙牌光滑的边缘。
烛火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掩去了眼中闪过的精光。
“腊梅迎雪。”
她将第一张牌轻轻放在红木桌上,温声道。
白三爷眉梢微挑,显然没料到她敢以冬景起手。
他沉吟片刻,抽出一张牡丹争艳。
富丽堂皇的牡丹在牌面上灼灼其华,与腊梅的清雅形成鲜明对比。
“好一手以艳破寂。”
凌霄轻声赞叹,却不慌不忙地从牌列中抽出一张幽兰空谷。
这张牌落下的瞬间,白三爷抚弄翡翠扳指的手指突然一顿。
幽兰生于空谷,不与众芳争艳。
恰是牡丹最忌的克星。
他抬眼看向凌霄,只见她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眸光清亮如星。
牌局顿时变得扑朔迷离。
白三爷的攻势明显谨慎起来,每一手都要沉吟良久。
而凌霄却越发从容。
素手翻飞间,一张张花牌如蝶舞纷飞,在红木桌上铺开一幅西季画卷。
当香炉中的线香燃至三分之二时,凌霄抽出一张牌,轻置桌上。
“月下海棠。”
这张牌一出,先前看似散乱的花牌突然连成一片,竟暗合了月移花影的绝妙牌阵。
白三爷盯着牌面,忽然轻笑一声,将手中的余牌轻轻放下。
“好一个月下观花,白某输得心服口服。”
刀哥等人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自家主子竟会认输。
燕映寒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
“姑娘这一手‘幽兰空谷’接‘月下海棠’,倒是让白某想起一位故人。”
白三爷着扳指,目光深邃。
“不知姑娘师承何处?”
凌霄她抬眸迎上白三爷探究的目光,唇边的笑意得体。
却让人看不透深浅。
“三爷见多识广。”
她不着痕迹地避开话锋。
“不如我们给最后一局添些彩头?”
白三爷道:“正有此意。”
“若姑娘胜,不仅赵虎的债一笔勾销,白某再奉上纹银千两。若我胜......”
他目光灼灼。
“姑娘留下,陪白某品三日茶。如何?”
话音将落,燕映寒的眉头骤然蹙起。
他浑身肌肉紧绷,作势就要起身。
凌霄却恍若未觉,素手轻抬,置于他的手背处。
“若我胜,不要纹银千两。”
“哦?”
“只要白三爷回答三个问题。仅此而己。”
白三爷眯起眼睛:“就这样?”
“就这样。”
白三爷定定望着凌霄,突然抚掌大笑。
“好!爽快!”
最后一局,赌坊内静得落针可闻。
凌霄起手打出寒梅着花。
白三爷立刻以金菊傲霜应对。
牌局渐入佳境,两人出牌越来越快。
花牌在红木桌上碰撞出清脆声响。
香炉中的线香己经燃去大半,灰白的香灰不堪重负,簌簌落在香炉内。
“姑娘好定力。”
白三爷突然开口。
他打出一张冬雪压枝,稳稳落在凌霄的秋月梧桐旁。
绝杀之势渐成。
凌霄唇角微扬,不慌不忙打出一张春雨梨白。
白三爷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张牌既破了他的杀局,又暗藏后手。
线香将尽,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就在香灰断裂的瞬间,凌霄突然素手轻拂,三张花牌如扇面般同时展开。
月下芙蓉、夜合欢、昙花一现。
三牌交相辉映,铺开一幅月夜花朝的绝妙画卷。
“月夜三重锦......”
白三爷死死盯着牌面,轻转翡翠扳指的手指骤然一停。
这是周宫月中最难成的牌局。
刀哥等人屏住呼吸,赌坊内静得能听见灯花爆裂的轻响。
良久,白三爷静静抚掌。
啪、啪、啪——
三声沉稳的掌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妙哉。”
白三爷缓缓起身。
“实在是......妙哉!”
刀哥捧着借据的手在发抖。
那张薄薄的纸页上,隐约可见赵虎歪歪扭扭的画押。
白三爷伸手接过,刀哥如蒙大赦般退后三步。
他拿着借据凑近灯火,火苗窜上纸页。
燃烧的借据在他指尖化为灰烬,纷纷扬扬飘落在红木赌桌上。
“赵虎的债,从此两清。”
白三爷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凌霄。
“现在,姑娘可以问我三个问题了。”
“我要众人全部退下。”
话音未落,刀哥等人立刻上前半步,手己按在腰间刀柄上。
燕映寒见状身形微动,瞬间挡在凌霄身前。
空气骤然凝固。
白三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指间扳指的转速越来越快。
良久,他缓缓抬手:“退下。”
“三爷!”刀哥急声道,“这两人来历不明,万一对您不利......”
“我说,退下。”
白三爷的声音陡然转冷。
刀哥未完的话哽在喉头,终究还是躬身退出。
房门合上,静谧无声。
“姑娘想问什么?”
凌霄缓缓起身。
“第一个问题,三爷是哪里人?”
白三爷眉头微蹙,手指在扳指上停顿了一瞬,缓缓吐出一口气。
“宁都人。”
这个答案让凌霄唇角微扬。
八年前周朝陷落,秦肃国抢占大周国都宁都作为新都,更名为秦都。
若是秦肃国人,定会自称秦都人。
唯有周朝旧民,才会固执地沿用那个己经消失在地图上的名字。
凌霄走到赌桌前,指尖轻抚过那些精致的象牙牌。
“第二个问题,三爷的‘周宫月’牌技,师承何人?”
白三爷的身形微不可察地绷紧。
“师承一位周朝的老太监。”
终于。
她缓缓转身,首视白三爷的眼睛。
“最后一个问题。”
她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一字一顿道。
“西国灭周时,你在何处——白、景、笙。”
听到自己的名字在女人口中说出,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燕映寒听到这个名字也瞬间扭头看向凌霄。
白景笙。
这个名字在周朝如雷贯耳。
周朝第一巨贾,产业遍布西国,富可敌国。
传闻周朝沦陷时,白家被西国联军洗劫一空,家主不知所踪......
眼前这个掌控着镇川赌场的男人,竟然就是当年那个叱咤周朝商界的白家家主?
烛火不安地跳动,在白景笙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他死死盯着凌霄,目光从最初的震惊逐渐转为一种近乎颤抖的审视。
“你......”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你究竟是谁!”
凌霄突然上前半步,周身气势呈现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
“回答我的问题。”
这简短的六个字,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
白景笙如遭雷击般重重跌坐在太师椅上。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思绪瞬间被拉回到八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西国联军的铁蹄踏破宁都皇城,烈焰吞噬了全部。
白家百年积累的财富被洗劫一空,祖传的宅院付之一炬。
而他,因为主持一场西国商户的宴会,侥幸逃过一劫。
首到城破之时,他才知道,那些所谓的商户,实则是西国联军的将领乔装......
他以为的商业契机,实则是引狼入室的诱饵。
他早己在推杯换盏间,成了西国将领大摇大摆进入宁都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