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指节擦过界碑的裂口,碎石屑簌簌落进掌纹。
东南风裹着甜腥味扑在脸上,他后槽牙碾碎了半片银斑草叶——这味解毒药材正卡在舌根发苦。
"三十二个。"周元突然出声,烧火棍在丹炉碎片上敲出细碎火星。
老人眼皮耷拉着,仿佛在数撒在尘土里的胡椒粒,"前边槐树林,三十步开外。"
话音未落,破败的篱笆墙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流放地的瘴雾被某种锐器劈开,玄铁打造的云纹靴踩碎了满地晒干的朝天椒。
穿靛青鹤氅的老者背着手踱进来,腰间悬着的饕餮纹玉牌撞得叮当响。
"听说新来的厨子会做龙须酥?"孙长老鹰钩鼻抽了抽,袖中滑出柄银制剔骨刀,"可惜火候差些,焦糖里掺了乌头碱的味道。"
张虎一脚踹翻晾晒药草的竹匾,紫苏叶混着决明子洒了满地。
这满脸横肉的壮汉拎起半截腊肠,突然朝林飞掷来:"长老问你话呢,哑巴了?"
腊肠在半空爆成血雾,林飞铁锅横转接住碎肉。
锅底沾着的糖浆遇热发出滋滋声,竟凝成个巴掌大的"御"字符咒。
他垂眼盯着锅沿焦痕,指甲缝里的酱色又深了几分。
"龙须酥要裹着蜂王浆蒸三刻钟。"林飞忽然咧嘴一笑,铁锅颠起块烧红的木炭,"孙长老若是馋了,晚辈这就生火?"
孙长老瞳孔缩成针尖,那柄剔骨刀不知何时己抵住周元咽喉。
老丹师正往炉灰里埋着金箔胡椒粉,浑浊的眼珠突然暴睁:"七叶重楼!
你这坛子里的腌料......"
话音戛然而止。
林飞瞥见老人脖颈浮起蛛网状红痕,正是《太虚厨典》里记载的"千丝蛊"发作征兆。
他腕骨微抖,铁锅里滚烫的糖浆突然甩出三道金线——糖丝精准缠住三丈外石磨上的陈醋坛。
"咣当!"
醋坛炸裂的瞬间,张虎突然捂住喉咙干呕。
空气里弥漫的焦糖味混着百年老陈醋,竟将孙长老袖中飘出的蛊虫熏得纷纷坠地。
周元趁机将炉灰扬向半空,金箔与胡椒粉遇火即燃,爆出大片呛人的青雾。
"倒是小瞧了你们。"孙长老退后三步,鹤氅下摆沾满糖醋汁,"流放之地的规矩,每月上供二十枚筑基丹。"他甩出卷泛黄的丹方,羊皮纸上朱砂字迹如血,"三日后我来取货。"
林飞接住丹方的刹那,青铜钥匙突然在腰间发烫。
那枚从毒师尸体摸来的钥匙柄上,焦糊的糖凤凰纹路竟与丹方边角的印记严丝合缝。
他捻了捻泛潮的纸页,嗅到某种熟悉的腥甜——正是当年灭门夜沾在父亲围裙上的血锈味。
"长老要的可是这道'九转回魂丹'?"周元突然阴恻恻开口,枯瘦的手指划过丹方某处,"若把地火蜥尾换成赤链蛇胆......"
"放肆!"张虎的刀鞘重重砸向药碾,碾槽里未干的毒血溅上丹方。
孙长老广袖翻卷收起佩刀,转身时玉牌撞出个古怪音节,像是某种虫豸破茧的声响。
流放地的炊烟重新升起时,林飞盯着丹方上的"玉髓芝"字样冷笑。
他摸出那截银斑草残茎,汁液涂抹处朱砂字迹竟渗出黑血——这根本不是筑基丹的方子,而是《太虚厨典》禁篇记载的"饲魔丹"。
月光漫过界碑残片时,青铜钥匙在丹方上压出浅浅凹痕。
糖凤凰缺失的尾羽位置,正对着"千年肉苁蓉"这味药引。
林飞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父亲握着糖勺在灶台前叹息:"凤凰浴火时,最怕沾了腌臜油腥......"
铁锅边缘的糖丝还在簌簌震颤,林飞拇指抹过钥匙柄上滚烫的凤凰纹路。
远处闷雷碾过天穹时,他听见周元喉咙里发出濒死鱼鳔般的抽气声——老丹师脖颈的蛛网红痕正顺着血管往耳后蔓延。
"当啷!"
孙长老的剔骨刀突然钉在槐树桩上,刀刃穿透半片风干的腊肉。
油花顺着刀槽滴落,在泥土里凝成个扭曲的"奴"字。"老夫的耐心比糖丝还脆。"他两指夹住片打着旋儿落下的槐叶,叶片瞬间枯黄蜷曲,"这丹方里的玉髓芝..."
林飞突然抄起案板上的擀面杖,梆地敲碎檐角挂着的腌菜坛。
酸汁混着霉豆腐泼了满地,张虎刚踏出的右脚顿时陷进黏腻的泥浆里。
趁这空当,他反手将青铜钥匙拍进灶台裂缝,火星子溅在丹方边角的饕餮纹上,竟灼出个焦黑的凤凰尾羽形状。
"长老不如尝尝这个?"林飞从灶灰里扒出个烤得黢黑的芋头,指甲轻弹便露出里头金黄的芯,"用三昧真火煨的丹薯,比饲魔丹养人。"
孙长老广袖突然鼓胀如帆,数十条银丝自袖口激射而出。
林飞旋身将铁锅扣在头顶,银丝撞上锅底发出雨打芭蕉似的脆响。
锅底焦糖遇热融化,竟凝成张细密的糖网,将那些淬了蛊毒的银丝黏在半空。
"敬酒不吃..."张虎从泥浆里拔出腿,腰间铁链甩得哗啦作响。
这莽汉突然扯下腰间酒囊猛灌两口,喷出的酒雾遇着周元炉中火星,轰地燃起丈高火墙。
热浪掀翻晾晒药材的竹架时,林飞瞥见孙长老玉牌上的饕餮纹正在酒火中扭曲。
他后撤半步踩碎晒干的朝天椒,辛辣粉末混着铁锅余温,在鼻尖前炸开团赤色雾障。
张虎的铁链扫过雾障,链条缝隙里突然卡满晶亮的糖渣。
"咔嚓!"
雷声贴着地皮滚过,豆大的雨点砸在铁锅上腾起白烟。
林飞足尖勾住倾倒的药碾,碾槽里未干的毒血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洇出狰狞的兽形。
孙长老退至槐树荫下,指尖银丝突然转向缠住周元的烧火棍。
"最后问一次..."老者鹰眸倒映着天际游走的电光,烧火棍被他拽得咯吱作响,"这丹,炼是不炼?"
林飞突然咧嘴笑了。
他抹了把糊在睫毛上的辣椒粉,从后腰摸出个油纸包。
油纸展开的刹那,暴风雨裹挟的湿气里突然漫开清甜的桂花香——正是《太虚厨典》里记载的醒神糕,掺了能解百蛊的月见草汁。
"长老可知糖画为何要趁热塑形?"他将糕点抛向半空,铁锅凌空一颠接住。
锅底残留的糖浆遇水汽凝成薄脆糖壳,裹着糕点精准落入周元大张的嘴里。
老丹师喉间的蛛网红痕突然剧烈抽搐,呕出团裹着银丝的黑色血块。
孙长老瞳孔骤缩,玉牌撞击声陡然变得急促。
就在这时,炸雷劈中三十步外的老槐树,燃烧的枝干轰然砸向晾晒腊肠的木架。
林飞在雨幕中眯起眼睛。
他看见青铜钥匙在灶台裂缝里泛着幽光,糖凤凰的残缺尾羽正指向东南方——那里有片被雷火映亮的乱石滩,雨水冲刷的岩缝里隐约露出半截暗红色的菌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