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帅帐内，炭火将熄未熄，余温裹着铁锈与皮革的气息。上官靖柔的指尖划过新呈上的粮秣簿册，墨字冰冷：黑风寨所获陈粮，迟烟所输新谷，数字叠加，堪堪压住北境十万军民喉头那点活气。她合上册页，金丝楠木的硬角硌着掌心。坐吃山空？这念头比帐外卷地而来的白毛风更刺骨。北境的胃是个填不满的窟窿，前朝余孽的黑手还在暗处搅动粮道。破局之刃，不在朝堂，当在这茫茫雪原之外。
“殿下。” 迟烟的声音清泠泠响起，打破凝滞。她己褪去初来时的风尘疲态，一身玄青劲装，外罩银鼠皮坎肩，腰间束带上赫然悬着那方新铸的“玄鸟承运”金印，火光下流转着冷冽的权柄光泽。“鹰愁峡以西，白狼原三部，牛羊如云。与其困守待毙，不如让末将这把‘商刀’，去割开一条活路。”
上官靖柔抬眼。迟烟立在光影交界处，眼眸清亮如雪夜寒星，没有半分闺阁女子的犹疑。那金印悬在她腰间，不是装饰，是浸透了迟氏一族身家性命的重锤，也是她亲手递出的开山斧。
“白狼原？”上官靖柔指尖在粗糙的羊皮舆图上划过一道向西的弧线，“赤那、兀良哈、巴尔虎。三部逐水草而居，互有龃龉。冬日缺粮，牛羊瘦死。你要打通他们的关节？”
“是。”迟烟上前一步，舆图上指尖一点，精准落在一个不起眼的隘口，“乌兰渡。冰封期唯一能走大车的浅滩。三部冬日牧场皆在百里之内，必争此渡。我们以他们冬日最缺的——熬煮油脂、化解腥膻的老茶砖，和救命活口的粟米为引。不换金银，只换活羊、壮牛！殿下，牧民认实在东西，更认能救命的人。”
上官靖柔凝视舆图上那小小的“乌兰渡”，目光锐利如鹰隼审视猎物：上官靖铭的爪子，伸不到那里？”
“爪子能伸，但筋骨未至。”迟烟唇角勾起一抹冷峭弧度，“草原自有草原的规矩。谁断了他们过冬的活路，谁就是整个白狼原的死敌。末将这把‘商刀’，裹着救命粮的蜜，也淬着玄鸟印的毒。敢伸手，便剁了它！” 她手指屈起，在“乌兰渡”上重重一叩，金印轻撞腰带，发出沉闷一响。
“好！祝你早日凯旋！”上官靖柔以茶代酒，送她离开。
﹍﹍﹍﹍﹍﹍﹍﹍分割线﹍﹍﹍﹍﹍﹍﹍﹍﹍﹍﹍﹍﹍
北风如狼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刀割似的疼。乌兰渡口，冰封的河面像一块巨大的、浑浊的毛玻璃。三十辆加宽加固的勒勒车，裹着厚厚的毛毡，如同蛰伏在雪原上的巨兽。车辕上插着的玄鸟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漆黑的旗面，金线绣成的玄鸟振翅欲飞，利爪下抓着一条扭曲挣扎的蟒纹——这是镇国长公主新赐皇商的徽记，亦是宣告：此路，上官氏开了！
迟烟裹在厚重的白狐裘里，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望着河对岸影影绰绰的骑影。赤那部的苍狼旗、兀良哈的白鹿旗、巴尔虎的黑鹰旗，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带着审视与躁动。三部头人的亲卫，如同对峙的狼群，隔着冰河互相龇牙。
“大人，”副手顾七凑近低语，热气在寒风中凝成白雾，“赤那部的巴特尔头人最急，他部族老弱最多。兀良哈的格根台吉最贪，想独占好处。巴尔虎的苏合老王爷最稳，但疑心也最重。”
迟烟点头，目光扫过那些充满野性与猜忌的面孔。她解下腰间一个沉重的皮囊，拔开塞子。一股浓郁、醇厚、带着岁月积淀的茶香瞬间冲破凛冽寒风，霸道地弥漫开来！那是压箱底的三十年以上的老普洱，茶香醇厚如化不开的蜜，又带着药香般的穿透力。
对岸的躁动肉眼可见地加剧了。几匹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骑手们伸长了脖子，贪婪地嗅着这能化开油腻、暖透脏腑的“神叶”气息。
迟烟又将皮囊倾倒，金灿灿的粟米如同细小的金沙，哗啦啦流淌在雪地上，刺目得灼眼。
“赤那部的巴特尔头人！”迟烟的声音清越，穿透风雪，用的是草原上通用的官话，“闻听贵部今冬风雪酷烈，羔羊多有冻毙？我天元‘承运昭信府’，特携江南老茶、中原精粟，解贵部燃眉之急！十块茶砖，换壮羊百头！一石粟米，换牛犊十头！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她话音未落，格根台吉的怒吼己如炸雷般响起：“巴特尔！休要听这南蛮女人蛊惑！乌兰渡是我兀良哈的地界！要换，也是先跟我换！”
“格根！放你娘的屁！”巴特尔怒目圆睁，“这渡口往年你抢，今年老子偏要争！我赤那部的羊，肥！”
一首沉默的苏合老王爷咳嗽一声，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吵什么？让商队过来。是真是假，是善是恶，让长生天的眼睛看着，让我们巴尔虎的刀子验着！”
冰河之上，暗流汹涌。玄鸟旗下，迟烟嘴角勾起一丝冷意。争？怕的就是你们不争！
来到部落，巨大的毡帐内，牛油灯烧得滋滋作响，混合着浓烈的奶膻味、汗味和那挥之不去的霸道茶香。三部头人围着火塘而坐，迟烟坐在上首，背后立着顾七等八名精悍护卫，手始终按在腰刀上。
“迟烟大人，”苏合老王爷浑浊的眼睛锐利如鹰，“茶是好茶，粟是好粟。但这价钱，未免太‘公道’了些。十块茶砖换百头羊？往年那些黑心行商，一块砖就敢要十头羊！你……所求为何？” 老王爷的疑心最重，也是最不易被眼前利益冲昏头脑的人。
格根台吉抓起一块深褐油亮的茶砖，贪婪地嗅着，又狠狠掰下一角塞进嘴里咀嚼，浓烈的苦涩后是汹涌的回甘，让他满足地眯起眼：“管他求什么！老子缺茶缺粮！这买卖，我兀良哈做了！”
巴特尔不甘示弱：“我赤那部牛羊最多！先换我！”
迟烟微微一笑，笑容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温婉，眼底却毫无暖意：“王爷明鉴。所求？简单。求一条活路——给北境十万军民，也给诸位头人部族，一条能长长久久走下去的活路。”她亲手提起滚沸的铜壶，将滚水注入面前三个镶银木碗中，墨黑的茶汤翻滚，馥郁的香气瞬间压过帐内所有气味。
“今日，是‘承运昭信府’的茶和粮。明日，可以是江南的丝绸、北地的铁器、西域的香料！”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头人心头，“只要这条商路通着，白狼原的牛羊皮毛，就能变成诸位帐下的茶叶、粮食、盐巴、铁锅，甚至……精钢打造的弯刀！”
丝绸！铁锅！弯刀！格根和巴特尔的眼睛瞬间亮了。苏合老王爷握着茶碗的手也紧了紧。
“但这路，”迟烟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如刀锋，扫过三人，“得稳，得通，得只认我‘玄鸟承运’的金印！若有宵小之徒，想学那阴沟里的老鼠，劫我商队，断我粮道……”她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方螭钮朱文的金印，重重按在面前矮几上！
“砰！”一声闷响，矮几震颤。
金印在火光下折射出冰冷威严的光芒，那只振翅玄鸟仿佛活了过来，利爪下的蟒纹扭曲挣扎，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气！
“见此印，如见镇国长公主殿下！断我粮道者，即是断北境十万军民生路，即是断诸位头人部族财路！本皇商，有临机专断之权，可执此印——”她一字一顿，声音寒彻骨髓，“先斩后奏！”
帐内死寂。只有牛油灯芯噼啪作响。格根台吉咀嚼茶渣的动作僵住了，巴特尔脸上的兴奋凝固，苏合老王爷浑浊的眼中爆射出精光，死死盯着那方金印。帐外，风雪呼啸，如同万千鬼哭。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随着那金印的寒光弥漫开来。
迟烟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轻啜一口。温热的茶汤入喉，暖意驱散了西肢寒意，更点燃了眼底那簇冰冷的火焰。恩威并施，商道亦战场。这第一刀，必须见血立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