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沉寂如同厚重的裹尸布,缠绕着林恩残破的躯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和肺腑灼烧的痛楚,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敲击濒死的鼓点。右臂的麻木感下,是持续不断的、被压抑的剧痛暗流,时刻提醒着他那亵渎肢体的存在和迫近的死亡。
黑暗,不再是绝望的温床,而是淬炼意志的熔炉。
林恩靠在冰冷粗糙的洞壁上,紧闭双眼,并非为了休息,而是在绝对的黑暗中,将全部精神凝聚成一根无形的探针,反复刺探着右臂深处那片被沉寂之力死死压制的金属混沌。
*频率…排斥…共振…*
他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拆解、优化着那惊鸿一瞥的成功。每一次尝试驱动右臂金属产生粒子层面的“挣扎”频率,都伴随着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精神的巨大消耗。汗水混杂着血污,在他冰冷的皮肤上流淌、凝结。但他如同最执拗的矿工,在精神的矿脉中疯狂挖掘。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沉寂之石的压制如同万载玄冰,坚固得令人绝望。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试图撼动大山的蝼蚁。
但林恩没有放弃。他捕捉到每一次失败中那微乎其微的反馈——沉寂之石粉末层那几乎无法察觉的“惰性”波动。它在排斥,在抵抗,这种抵抗本身,就是一种信息!
他不再追求瞬间的、强烈的共振。他开始尝试更“轻柔”的触碰,如同用羽毛撩拨紧绷的琴弦。他将意念集中在制造一种持续的、极其微弱但频率相对固定的“逆排斥”信号,通过指尖沾染的沉寂之石粉末,缓缓注入洞壁的粉末层中。
这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神经末梢上持续不断地用钝刀切割。林恩的身体因剧痛和精神的高度集中而无法控制地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下唇早己被咬破,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
终于——
嗡…
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涟漪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的最外圈波纹,极其缓慢地、稳定地从他按在洞壁的左手掌心下扩散开来!这一次,不再是瞬间的悸动,而是一种持续的、如同低语般的“干扰场”!
成功了!他建立了一个极其脆弱、但真实存在的“信号通道”!虽然微弱到几乎无法传递具体信息,但它穿透了沉寂之石的壁垒,持续地向外散发着“异常”的波动!
这波动本身,就是他传递给外界的第一个信息——*我未被完全压制!我依旧“存在”!*
接下来,是更关键的一步——传递猎首想要的情报!
林恩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和眩晕感,开始尝试“调制”这个微弱的信号通道。
如何表达“锈门之后”?他无法描绘复杂的图像或文字。他必须用最原始、最本质的“感觉”!
他集中精神,将意念沉入记忆深处,回忆起穿越锈蚀之门时,那扑面而来的、混合着机油、臭氧、铁锈和血腥的、属于钢铁核心的独特“气息”!那是一种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毁灭性力量余烬的味道!
他试图将这种“气息”的感觉,强行烙印在右臂金属挣扎的“频率”上,再通过神经连接,注入到那持续输出的“逆排斥”信号中!
这无异于用锈蚀的刻刀在米粒上雕刻世界地图!精神的负担瞬间倍增!林恩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刺穿,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右臂伤口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金属结构即将崩解的剧痛!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但他死死坚持着!意志如同烧红的铁砧,疯狂锻打着那无形的意念!
嗡…嗡…
掌下传来的“涟漪感”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排斥波动,而是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带着金属腥气和毁灭余韵的“质感”!如同无形的低语,在诉说着钢铁坟墓的腐朽!
成了!虽然模糊,但这股“钢铁核心”的“气息”,正随着他微弱但持续的干扰场,穿透沉寂之石,向外界扩散!
林恩不敢停歇,剧痛和虚弱几乎将他吞噬。他立刻开始“调制”第二个信息——关于“混乱金属之血”!
这一次,他不再回忆外部环境,而是将意念沉入自身!沉入右臂那混乱融合的血肉与金属之中!去“感觉”那种撕裂的痛苦、冰冷的麻木、沉重的异物感,以及…在毁灭性高温和异种力量碰撞下诞生的、那暗金物质的微弱“活性”与“连接感”!
他将这种极其复杂、极其痛苦、又带着一丝奇异生机的“自身状态”,强行烙印在信号上!
嗡……嗡……
掌下的“涟漪”再次发生改变!之前的冰冷毁灭气息中,融入了一种混乱、痛苦、挣扎,却又带着一丝顽强生命律动的奇异“频率”!如同垂死野兽不甘的喘息,又像混乱熔炉中诞生的第一缕星火!
信息的传递极其模糊、极其抽象,充满了林恩主观的感受和痛苦。但对于一个拥有探测“异常”仪器、且对“铁”相关事物高度敏感的猎首来说,这己经足够了!
做完这一切,林恩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带出血沫。精神透支到了极限,右臂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反扑,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摇摇欲坠。
他做到了。他用自身为媒介,用痛苦为刻刀,在这沉寂的石棺内壁,刻下了属于他的“求救信”与“交易筹码”。剩下的,只能交给猎首的敏锐和……命运的骰子。
******
石洞之外,血月的光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寒意依旧刺骨。营地篝火的光芒在远处跳跃,驱不散钢铁废墟投下的巨大阴影。
猎首,雷克·石痕,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磐石,独自伫立在距离“流放之洞”不远的一处断裂金属梁柱旁。他古铜色的脸庞在阴影中显得更加冷硬,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风雪,牢牢锁定着那被灰白色沉寂之石严密垒砌的洞口。
他手中紧握着那枚兽角指针圆盘仪器。仪器表面的幽蓝晶石依旧微弱闪烁,但指针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震颤指向洞口,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轻微、极其不规则的、如同痉挛般的抖动。
自从那个自称林恩的“铁瘟疑者”被关进去后,仪器就一首处于这种状态。不再有强烈的“铁瘟”警报红光,却多了一种难以解读的、混乱而微弱的“杂波”。
这很不寻常。沉寂之石应该彻底隔绝一切“铁”的波动才对。这异常的杂波是什么?是那“混乱金属之血”在沉寂下的哀鸣?还是别的什么?
雷克眉头紧锁。老祭司卡玛的狂热和仪轨反噬让他不得不谨慎,但荒野生存的本能告诉他,未知往往伴随着风险,但也可能蕴藏着机遇——尤其是当这未知与“锈门”之后的世界相关时。锈门之后,那片被灰烬之民视为绝对禁忌的钢铁坟墓,隐藏着太多关乎部族存亡的秘密。这个从里面爬出来的人…是钥匙?还是更可怕的瘟疫源头?
就在他凝神思索时,掌心仪器传来的微弱触感,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那原本不规则的抖动,似乎…稳定了一丝?并且,在稳定中,隐隐透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气息*?
冰冷!死寂!带着浓烈的机油和金属锈蚀的腥气!这感觉…这感觉就像他年少时,在部族最古老的禁忌壁画前感受到的、描绘“钢铁核心”的气息!一模一样!
雷克的身体瞬间绷紧!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刺向沉寂之石垒砌的洞口!仪器指针的抖动,似乎正努力地将这股冰冷死寂的气息传递出来!
这怎么可能?!沉寂之石失效了?!
紧接着,那股冰冷死寂的气息中,又悄然融入了一丝更复杂的东西!混乱!剧痛!如同被撕裂的金属在哀嚎!但又有一股…极其顽强、极其微弱、如同在灰烬中挣扎燃烧的火苗般的…*生机*?这感觉与他之前仪器探测到的、对方右臂那混乱金属之血的状态隐隐吻合!
信息!虽然模糊而抽象,但这绝对是那个被封在石洞里的人,在用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传递信息!
锈门之后的气息…混乱金属之血的状态…
他在回应!他在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在展示自己没有被彻底“沉寂”!
雷克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混杂着震惊、警惕和强烈探究欲的情绪瞬间涌起!这个“亵渎者”…远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他不仅能在沉寂之石下“活动”,还能向外传递信息!这己经超出了老祭司卡玛所描述的“铁瘟”范畴!
老祭司的净化之火…或许能彻底消灭这个“污秽”,但也可能烧掉这唯一窥探“锈门”之后秘密的窗口!灰烬之民困守在这片冰冷的废土边缘太久了,资源日益匮乏,生存的压力如同悬顶之剑。任何变数,都可能带来毁灭,也可能带来…一线生机!
雷克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刺骨的寒意让他更加清醒。他做出了决断。
他需要情报。更深入的情报。关于锈门之后,关于那混乱金属之血。而这个“亵渎者”想要活命。
交易。
他需要一次面对面的交谈。在卡玛的净化之火燃起之前。
雷克不再犹豫。他大步走向那沉寂之石垒砌的洞口,脚步沉稳而坚定。他来到洞口前,无视那令人心悸的沉寂感,伸出粗糙有力、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地、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那块最大的沉寂之石!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穿透厚重的沉寂之石壁垒,如同沉闷的雷声,在狭小的石洞内轰然炸响!
正瘫在地上、意识模糊的林恩,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闷如雷的敲击声猛地惊醒!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骤然睁开!
来了!猎首的回应!
交易的时刻,到了!
林恩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撑起残破的身体,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堵隔绝生死的沉寂之石壁垒。黑暗中,他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争霸之路上的第一次谈判,在冰冷的石壁两侧,无声地拉开了序幕。他手中唯一的筹码,是锈门之后的秘密和自身存在的“异常”。而赌注,是他的生命,和未来燎原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