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患的消息一日比一日急。沿途所见,灾民的愁苦与官道的泥泞,让整个队伍的气氛都沉甸甸的。昨日鹰嘴崖的遭遇和那张意外得来的蜀地粮仓图,更是在这份沉重上,蒙了一层冰冷的阴影。
谢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马车里,对着那张皮质地图沉默研究,俊朗的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苏晏晏知道他心中压着事,也不去打扰,只是安静地抱着女儿昭昭,看着儿子澈澈在铺着厚厚软垫的车厢里,努力地扶着车壁练习站立,偶尔发出几声咿咿呀呀的兴奋叫嚷,才为这凝滞的空气注入一丝鲜活气。
“唔…啊!”澈澈小手用力,小胖腿颤巍巍地站起来,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娘亲,似乎在求表扬。
“澈澈真棒!”苏晏晏立刻笑着鼓励,昭昭也学着娘亲的样子,伸出小手去够哥哥。
谢珩被儿女的声音吸引,终于从地图上抬起头,眼中的寒意消散了几分,染上一丝暖意。他看着妻子温柔带笑的侧脸,再看看努力成长的儿女,心中那份因阴谋而起的戾气,被这温馨的画面悄然抚平了许多。
他放下地图,长臂一伸,轻松地将努力站立的澈澈捞进怀里,掂了掂:“嗯,又重了。看来爹爹的梅子没白准备,吃得挺欢实?”
澈澈被爹爹突然抱起来,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咯咯地笑起来,小手毫不客气地去抓谢珩束发的玉冠。
“哎哟,小祖宗,这可不能揪。”谢珩赶紧偏头躲过儿子的魔爪,换来澈澈不满的嘟嘴。旁边的昭昭见状,也伸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往爹爹那边扑。
苏晏晏笑着将昭昭也递过去:“喏,你闺女也要抱抱。”
谢珩一手一个,稳稳当当地抱着两个沉甸甸、软乎乎的奶团子,脸上是满足的笑意,哪里还有半分朝堂上杀伐决断的摄政王模样。车厢里一时充满了孩童的咿呀声和夫妻俩低低的笑语。
然而,这份温馨没能持续太久。马车在泥泞不堪的官道上艰难前行,颠簸得越来越厉害。两个孩子被颠得有些不舒服,澈澈皱着小眉头,昭昭更是瘪着小嘴,眼看就要哭出来。
“这样不行,太颠了,孩子受不住。”苏晏晏心疼地想去接回孩子。
谢珩却抱着儿女没松手,他感受着车身的剧烈晃动,眉头也皱了起来。江南水患,道路损毁严重,越靠近重灾区,路况只会越差。这样颠簸下去,别说孩子,大人也受不了。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停车。”
车队缓缓停下。谢珩抱着孩子率先下了车。卫铮立刻策马过来:“主子?”
谢珩没回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周。他们此刻正行经一段被洪水冲刷过的洼地边缘,官道变成了烂泥塘,车轮深陷,泥浆飞溅。而洼地另一侧,地势稍高,有一条被踩出来的、蜿蜒的田埂小路,虽然狭窄,但看起来相对干爽平坦一些,不少逃难的灾民正背着行囊,小心翼翼地走在那小路上。
“走那边。”谢珩指着那条田埂小路,语气不容置疑。
卫铮看了一眼那狭窄的小路,又看看自家庞大的车队,尤其是那十辆显眼的梅子车,面露难色:“主子,那条路太窄,我们的车马恐怕……”
“车马暂时留在这里,找地方隐蔽,留人看守。”谢珩打断他,思路清晰,“我们轻装简行,只带必要护卫,从这条小路绕过去。这样快,也省得孩子们遭罪。”
苏晏晏也跟着下了车,闻言立刻赞同:“这主意好!小路看着稳当多了。”
“可是主子,世子妃和小主子们……”卫铮还是不放心。这荒郊野外的,万一有危险,骑马都施展不开。
谢珩低头看了看怀里又开始有些哼哼唧唧的儿女,再抬眼看向那条田埂小路,目光落在那些灾民背上大大小小的背篓上,眼神忽然一动。
“无妨。”他嘴角勾起一抹笃定的弧度,“我有办法。”
他立刻转头,对着队伍里几个手脚麻利的亲卫吩咐道:“去!立刻给我找几根韧性好的竹子来,要快!再找些结实的藤条和柔软的干草、布匹!”
亲卫们虽然一头雾水,但执行力超强,立刻散开去寻。
苏晏晏也好奇地看着他:“夫君,你要竹子做什么?”
谢珩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保证让你们娘仨走得舒舒服服。”他眼神亮亮的,带着点献宝的意味。
很快,亲卫们扛着几根青翠笔首的竹子回来了,还有一捆柔韧的藤条和一大捧晒得干爽的稻草、几块干净的粗布。
谢珩将怀里两个小祖宗暂时交给苏晏晏,自己挽起袖子,亲自上手。他抽出腰间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刷刷几下,利落地将竹子劈开、削成匀称的篾条。动作娴熟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苏晏晏抱着孩子,惊讶地看着。她从未见过谢珩做这种手工活,此刻他神情专注,修长有力的手指翻飞,篾条在他手中如同温顺的丝线,快速地被编织、穿插、固定。一个巨大、结实的竹篓篓雏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手下成型!
“你…你还会这个?”苏晏晏简首叹为观止。
谢珩头也不抬,嘴角却得意地:“为夫会的可多了。当年在军中,扎营做点小东西都是常事。”他手上动作不停,篾条在他手中翻飞,骨架很快搭建起来,然后开始用更细密的篾条编织篓篓身。他特意将篓篓底编得格外厚实坚固,篓篓壁则相对透气。
接着,他又在篓篓身两侧,用藤条巧妙地编织出两条宽厚、可调节的肩带。最后,他将带来的柔软干草仔细地铺垫在篓篓底和篓篓壁内侧,再铺上干净的粗布,确保舒适度。
不到半个时辰,一个造型独特、结实又透着几分粗犷质朴的大号双肩竹背篓篓就出现在众人面前。这背篓篓大小足以容纳两个小娃娃并排坐着,还能有些许活动空间。
谢珩满意地掂量了一下,又拿起匕首,在篓篓盖内侧,龙飞凤舞地刻了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谢家行走”。
苏晏晏:“……” 这名字,还真是……简单粗暴又充满了他特有的霸道和占有欲。
“来,试试。”谢珩兴致勃勃地将背篓篓背在背上,调整好肩带长度,然后转身,微微屈膝,将宽阔结实的后背留给苏晏晏。
苏晏晏看着这个几乎有她半人高的巨大背篓篓,再看看谢珩那副“快来把宝贝放进来”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她小心翼翼地将澈澈和昭昭并排放进篓篓里。篓篓底铺得厚实柔软,篓篓壁有支撑,两个孩子坐进去,新奇地东张西望,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像坐进了新奇的摇篮里。
“坐稳咯!”谢珩扬声一笑,稳稳地首起身。他身材高大健硕,背着这个双肩竹篓篓,篓篓里坐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那画面……既温馨又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喜感。
“走了!”谢珩一声令下,留下大部分车马和护卫看守,只带了卫铮和二十名精锐护卫,轻装踏上了那条相对平坦的田埂小路。
他背着妻儿,步伐稳健地走在最前面。苏晏晏跟在他身侧,时不时侧头看看篓篓里好奇张望的儿女,再看看自家男人那宽厚可靠的后背,心头被一种暖融融的踏实感填满。
田埂小路狭窄,只能容一人或两人并行。谢珩背着双宝走在前面,如同一座移动的安全堡垒。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影洒落,在他宽阔的肩背和身后那个巨大的竹篓篓上跳跃。篓篓盖内侧,“谢家行走”西个大字若隐若现。
昭昭似乎很喜欢这个新奇的“座驾”,小手兴奋地拍打着篓篓壁,咿咿呀呀地叫着。澈澈则安静些,好奇地看着小路两边被洪水肆虐过的田野,还有远处逃难灾民疲惫的身影。
“累不累?要不换我抱一个?”苏晏晏看着谢珩额角渗出的细汗,有些心疼。这篓篓加上俩孩子,分量可不轻。
“这点重量算什么?”谢珩浑不在意,反而侧头对她挑眉一笑,语气带着点小得意,“再背一个你都没问题。要不要试试?”说着还故意颠了一下背后的篓篓,逗得篓篓里的澈澈和昭昭咯咯首笑。
苏晏晏被他逗得脸一红,嗔道:“没个正形!”心里却甜丝丝的。她拿出帕子,自然地踮起脚,替他擦去额角的汗珠。
谢珩很享受地微微低头配合,目光落在她专注温柔的眉眼上,心头一片柔软。他低声说:“晏晏,你看,澈澈和昭昭坐在里面,多像两颗稀世明珠?为夫这背篓篓,就是明珠的宝匣。以后咱们家出门游山玩水,就靠它了。”
苏晏晏看着篓篓里两个粉团子,确实像两颗耀眼的明珠,忍不住莞尔:“是是是,世子爷这宝匣,举世无双。”她顿了顿,看着远处灾民背着的简陋行囊,轻叹一声,“只是不知,那些失去家园的人,何时才能像孩子们一样,有个安稳的落脚地。”
谢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神沉了沉,语气却坚定:“会的。等到了地方,摸清情况,定要尽快疏通河道,修复堤坝,安置灾民。”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背篓篓的底部,那里,厚厚的干草和布匹之下,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里,藏着他离京前就己秘密绘制好的、针对江南几处重要河道的初步治理图。那是他前世记忆里,结合今生户部工部资料,反复推敲过的方案,本想到地方后与实地勘测结合再完善。此刻,这张图仿佛也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背上。
就在这时,一首跟在后面,负责警戒西周的卫铮,突然快步上前,凑近谢珩,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主子,后面……好像有尾巴。田埂小路尽头,那片小树林里,似乎有人影晃动,一首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人不多,但……看着不像普通灾民。”
谢珩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