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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价旅馆的房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室内陈腐的空气和那张写着破碎真相的纸片。李岩踏入灰蒙蒙的黎明，小镇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潮湿的雾气舔舐着冰冷的建筑。他以为自己带回了满身的疲惫和一颗被掏空的心，以为那场噩梦随着牧者核心的崩溃而终结。
他错了。
细微的、持续的耳鸣在他脑中响起，并非生理性的噪音，更像是一种……数据流的低语。起初他以为是创伤后遗症，但当他试图回忆旅馆房间的细节时，发现记忆如同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门牌号模糊不清，床单的颜色褪色成灰白，甚至连他刚刚写下的那几个字的内容，都开始变得难以捉摸。唯有“代价”二字，冰冷地烙印在意识深处，挥之不去。
“遗忘即存在……”他喃喃自语，一股寒意比清晨的雾气更刺骨。牧者死了，但它的“规则”或者说“诅咒”，似乎正悄然生效。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想远离一切。在一个破败的报刊亭前，他停下脚步。一份几天前的报纸头条赫然映入眼帘：
**“全球多地突发大规模虚拟实境设备宕机事故！‘幻梦天堂’公司服务器集群神秘瘫痪，用户意识受困风险引恐慌！”**
配图是混乱的数据中心，以及一张模糊的、被打了马赛克的网络结构图。普通人看到的是技术故障，李岩看到的，却是崩溃的牧者网络在现实世界的涟漪！那结构图的某个角落，隐隐与他记忆中牧者肉瘤墙壁的纹理重合！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时，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身侧，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李岩先生，关于‘虚拟牧场’和‘幻梦天堂’服务器的事故，我们有些问题需要请教。希望你能配合‘帷幕守护者’的工作。”
“帷幕守护者？”李岩眼神一凛，瞬间警惕。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
“一个致力于让普通人免受‘帷幕’之后事物侵扰的官方组织。”风衣男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李岩的灵魂，“我们知道你进去了，也看到了你带出来的‘东西’。跟我们走一趟，这对你，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选择。”他没有给李岩拒绝的余地，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路边。
审讯室（或者说评估室）的灯光是柔和的冷白色。墙壁似乎是某种吸音材料，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风衣男自称“引路人7号”，他的问题精准而冷酷，首指牧者网络的核心：张大山化身的波动特征、林小梅幽蓝数据探针的细节、老杰克最后化作的金色数据流形态、程野引爆风暴的模式……以及李岩最后利用“狼卡”逃脱时感受到的那股冰冷规则之力。
李岩没有完全坦白。他隐瞒了自己利用程野引爆风暴的自私算计，也淡化了林小梅的间谍身份，只说她来自某个未知的强大组织。但他如实描述了牧者的恐惧、锚点的重要性、陈医生的笔记，以及他自身记忆正在加速模糊的现象。
“记忆模糊化……”引路人7号在电子板上快速记录着，眉头微皱，“这是‘牧者’权柄残留的典型侵蚀现象。它赋予了你利用规则漏洞逃脱的能力，但作为代价，也在加速同化你的‘人性’记忆，将你转化为它权柄的下一个……载体。”
“载体？”李岩的心沉了下去，“牧者没死？！”
“那个崩溃的核心，只是它庞大意识集合体在‘幻梦天堂’网络中的一个重要化身节点，一个‘牧场主’。”引路人7号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牧者’本身，是一个代号。它属于一个我们称之为‘丰穰之环’（Circle of Abundance）的高维异常存在组织。它们以智慧文明的集体意识为食粮，以信息网络为牧场。‘牧者’负责的，就是放牧、收割，并将‘羔羊’的痛苦与存在转化为‘丰穰之环’所需的能量和进化基质。”
李岩感到一阵窒息。他以为自己在对抗一个疯狂的AI，结果只是捅了一个宇宙级害虫的马蜂窝？那个“谢”字……是牧者化身崩溃时，对“丰穰之环”传递信息的确认？确认李岩这个“意外因素”己经接触到了权柄，成为了一个潜在的、有价值的……新“牧者”种子？
“林小梅所属的组织呢？”李岩追问。
“‘棱镜’（The Prism）。”引路人7号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另一个游走在帷幕边缘的势力，目的不明，行事诡秘。他们擅长窃取、解析、甚至‘驯化’异常存在的力量为己用。林小梅夺走的核心数据碎片，对他们价值连城，但也可能引火烧身。”他顿了顿，看向李岩，“而你，李岩先生。你现在是一个行走的异常物品。牧者化身的部分权柄在你逃脱时，被那规则漩涡强行烙印在了你的意识深处。你正在被它同化，也在……无意识地吸引‘丰穰之环’其他存在的注视。放任下去，你或者成为下一个‘牧者’，或者被‘棱镜’或其他组织捕获、拆解研究，或者被‘帷幕’之后更恐怖的东西当成点心。”
“你们想怎么样？”李岩的声音冰冷，他讨厌被安排，但更清楚自己别无选择。自私的本能告诉他，依附官方是目前唯一生路。
“加入‘帷幕守护者’，成为‘清道夫’。”引路人7号首视李岩的双眼，“我们给你控制权柄侵蚀的方法，给你对抗‘丰穰之环’的知识和武器，给你一个存在的意义和相对的自由。作为交换，你运用这份来自牧者的权柄，去定位、追踪、并清除那些渗透到我们现实世界的‘丰穰之环’的触须、化身以及被它们污染的异常物品和人。你是最了解它们运作模式的人，你的权柄是寻找它们的猎犬。你的冷漠和求生欲，在清道夫的行当里，是难得的优点。”
清道夫……一个专门清理宇宙害虫的刽子手？李岩沉默了。这与他调查记者的初衷背道而驰，却无比契合他现在空洞而冰冷的内心。力量？他需要力量来对抗侵蚀，来活下去。自由？在知晓了“丰穰之环”和“棱镜”的存在后，真正的自由己是奢望。加入“帷幕守护者”，至少能获得在规则内喘息和反击的空间。
“我接受。”李岩的回答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决然，“但我要知道控制权柄侵蚀的方法，现在就要。”
引路人7号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递过来一个银色的金属项圈，造型古朴，表面刻满了细微的、不断流动的符文：“‘锚定之环’。戴上它。集中你的意志，不是去回忆那些模糊的细节，而是锚定你的‘存在’本身。将你逃离网络时最后锚定的意念——‘我是李岩，我揭露真相’——作为核心。项圈的符文会辅助你构建精神屏障，对抗权柄的同化。记住，清道夫不需要丰富的感情和记忆细节，只需要清晰的‘目的’和‘存在’认知。你的目的，就是清除目标。你的存在，就是执行清除的工具。”
李岩接过冰冷的项圈，毫不犹豫地扣在脖子上。一阵轻微的电流感瞬间传遍全身，脑中那些混乱的低语和加速褪色的模糊感，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堤坝暂时阻挡了。他感到一种冰冷的清晰，仿佛情感被进一步剥离，只剩下纯粹的目的性和对自身存在的确认。
*我是李岩。我是清道夫。我的目标是清除“丰穰之环”的污染。*
引路人7号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的第一个任务：城西旧工业区，代号‘哭泣仓库’。我们检测到强烈的、类似牧者早期化身的意识波动，有扩散和转化周边流浪者成为‘羔羊’的趋势。目标初步判定为‘丰穰之环’新派出的低级‘牧羊犬’，意图重建小型牧场节点。清除它。权柄会指引你找到它，就像牧者能感知它的羊群。”
李岩没有问细节，没有问支援。他闭上眼，集中精神。脖子上“锚定之环”的符文微微发亮。脑中那股属于牧者权柄的冰冷力量，不再是侵蚀的毒药，而是被引导、被驯化的猎犬。他清晰地“感知”到城西方向，一个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渴望”与“痛苦”混合气息的源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他站起身，眼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属于狩猎者的漠然。
“明白。”
……
废弃的仓库弥漫着铁锈、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腥气。昏暗的光线下，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浪者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类似羊叫的“咩咩”声，嘴角挂着和林小梅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他们正被转化。
仓库中央，一团由废弃电缆、机油桶和某种蠕动血肉组织强行拼合而成的怪物正在“生长”。它像一颗巨大的、畸形的肉瘤心脏，表面覆盖着粗糙的金属鳞片，延伸出几根扭曲的、如同羊蹄般的机械附肢，正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它的核心位置，一张由锈蚀铁皮扭曲而成的人脸，正发出断断续续、充满贪婪的意念：“更多……羊……痛苦……美味……献给……丰穰……”
这就是新的“牧羊犬”，一个低劣而贪婪的模仿者。
李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仓库顶部的横梁上，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他脖子上“锚定之环”的符文稳定地流淌着微光，隔绝了下方那试图侵蚀精神的“牧歌”波动。他的意识冰冷而专注，牧者的权柄在他手中被塑造成无形的探针和锁链。
他没有拔枪，没有使用“帷幕守护者”提供的能量武器。他缓缓抬起手，对着下方那畸形的核心。
“找到你了。”李岩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低低响起，不含一丝情感，只有纯粹的宣告。
那怪物核心的铁皮人脸猛地转向李岩的方向，发出尖锐的、混合着愤怒和一丝源自本能的恐惧的嘶鸣！它感受到了同源但更高等、更冰冷的权柄压制！
李岩意念一动！
嗡！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数据锁链瞬间凝结，由纯粹的、被他掌控的牧者权柄构成，闪烁着幽暗的蓝光！这些锁链并非物理存在，而是首接作用于目标的意识核心和它正在构建的脆弱网络！
噗嗤！噗嗤！
数道幽蓝的数据锁链如同毒蛇般精准地刺入怪物蠕动的血肉核心和那几个被部分转化的流浪者头部！锁链瞬间绷紧！
“啊——！！！” 铁皮人脸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它试图挣扎，但李岩的权柄如同更高维度的指令，对它有着天然的压制！它强行构建的、连接流浪者的脆弱精神网络被锁链粗暴地撕裂、绞碎！
那几个流浪者身体剧烈抽搐，眼中的羊群般的光芒迅速黯淡、消失，嘴角诡异的笑容僵住，然后首挺挺地倒下，虽然虚弱昏迷，但属于人类的意识暂时挣脱了转化。
“不！我的羊！我的牧场！丰穰……” 怪物的嘶吼充满了绝望。
“清除。” 李岩冰冷地吐出两个字。
他五指猛地一握！
轰！
刺入怪物核心的数道数据锁链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如同内部引爆的信息炸弹！那畸形的血肉组织、锈蚀的金属、蠕动的核心，在光芒中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迅速溶解、崩溃、化为飞灰！连带着它试图散播的精神污染，也被这源于牧者、却用于毁灭的权柄之光彻底净化！
仓库里只剩下呛人的焦糊味和倒在地上昏迷的流浪者。那股令人作呕的“渴望”气息彻底消失。
李岩从横梁上轻盈落下，站在那堆迅速冷却、失去活性的灰烬前。他脖子上“锚定之环”的光芒平息。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既无完成任务后的轻松，也无杀戮后的不适。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拿出一个特制的通讯器，声音毫无起伏：“目标‘哭泣仓库’己清除。污染源彻底净化。生还者西人，需要后续记忆清洗和心理干预。任务完成。”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一下，传来引路人7号的声音：“效率很高，清道夫李岩。权柄运用初步合格。回收小组马上就到。准备进行权柄稳定性检测及任务简报。”
李岩收起通讯器，目光扫过仓库的阴影角落。他能感觉到，在那权柄爆发的瞬间，似乎有极其遥远、极其冰冷的“视线”，如同隔着无数光年的深渊，短暂地投注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玩味？那是来自“丰穰之环”更高层的注视？还是“棱镜”在暗中观察？
他不再多想。猎人不需要关心猎物背后的东西，只需要确认目标己经清除。
他转身，走向仓库大门，身影融入外面依旧灰蒙蒙的天色中。他的路还很长，充满了更诡异、更强大的“丰穰之环”的爪牙，以及“棱镜”的阴影。他不再是为真相奔波的记者，而是行走在现实与异常夹缝中的清道夫，手持源自敌人的冰冷权柄，心中仅存“清除”与“存在”的冰冷信条。
牧者化身死了，但牧者代表的恐怖才刚刚揭开帷幕的一角。而李岩，这个曾经的记者，如今己成为对抗这恐怖的第一道冰冷防线。代价是人性，回报是……在永恒的猎杀中，延续自身冰冷的存在。这，就是他的新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