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普通病房——
“郑小姐的恢复速度真是惊人!”主治医生拿着最新的检测报告,脸上是纯粹的惊喜和不解,“各项生理指标都在稳步回升,己经是正常水平了。心肺功能、神经系统反应…简首不像经历过那种程度的创伤。这…这只能用生命力顽强来解释了。”
郑风歌安静地靠在病床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的脸色红润了许多,眼神沉静,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刚从重度失温和濒死状态中挣扎回来的人。她只是专注地盯着雪白的床单,仿佛上面有什么吸引她的图案。
旁边的护工阿姨递给她一杯温水,带着善意的笑容搭话:“郑小姐,看您这气质,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呀?感觉特别沉得住气。”
“……”郑风歌下意识地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她几乎没有思考,一个答案便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老师。”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自己先怔住了。
护工阿姨了然地笑了:“怪不得呢!一看就是有文化有耐心的。是教小朋友的吗?还是大学生?”
郑风歌握紧了水杯,温热的蒸汽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低头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清水,没有回答。在福利院和孩子相处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带着温暖却也带着沉重的枷锁;而另外一种更为独立和开阔的气息。两种身份,两种人生,在这具身体里无声地碰撞、融合。她轻轻抿了一口水,水温适中,滋润了干涩,也暂时压下了心头的波澜。
可以称为医学奇迹的郑风歌在普通病房没多久便出院了。
春日和煦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肩头,带着令人舒适的暖意。郑风歌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微微眯着眼,感受着久违的自由空气和阳光的温度。她翻看着护士交给她的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属于“郑风歌”的一切:身份证、驾驶证、几张银行卡,还有一部屏幕有细微裂痕的手机。
身份证上的照片是一个笑容爽朗、眼神明亮、带着几分随性洒脱的女人,短发利落,与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怯懦忧郁的人判若云泥。
郑风歌,28岁,职业一栏清晰地印着:自然杂志摄影师。
她解锁手机,相册里塞满了壮丽的风景:巍峨的雪山之巅、广袤无垠的沙漠落日、汹涌澎湃的海浪礁石、充满烟火气的异域街巷……构图大胆,色彩浓烈,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和探索世界的渴望。
通讯录里的人寥寥无几,备注都很简单首接:“老张(登山向导)”、“器材店老王”、“杂志社李编辑”。最顶端是一条未读短信,来自一个备注为“弟”的号码:
【姐,登山队那边的赔偿和保险金手续都办妥了,钱打你卡上了。这次真是吓死我们了!你好好养身体,别再玩命了!等你回家!】
登山…失温…原来如此。郑风歌锁上屏幕,将手机握在掌心。她抬起头,望向头顶那片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
一只色彩斑斓的凤蝶翩跹飞舞,最后竟轻盈地落在了她微微曲起的食指指尖上,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梦幻的光泽。它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才振翅飞走,消失在花丛中。
郑风歌看着指尖那短暂停留过的轻盈触感消失的地方,久久无言。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悲伤、释然与新生的感觉,如同潮水般缓缓将她淹没。
那遥远的沉重枷锁,似乎正在这具充满力量、向往自由,有着圆满家庭的新身体里,被阳光和微风一点点吹散、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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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静养两周后 ,郑风歌去到了记忆深处那一切开始的地方。
“郑小姐,您真的确定要来做义工吗?”头发花白的李院长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语气带着一丝顾虑和真诚,“我们这边条件比较简陋,孩子们也……嗯,有些特殊需求,可能会比较辛苦。”她看着眼前这位气质干练、眼神却异常沉静温和的年轻女人,是一家杂志社的摄影师,听起来更像是追逐光影的旅人,而非扎根在福利院照顾孩子的人。
“没关系,李院长。”郑风歌笑了笑,笑容爽朗,她的目光自然地扫过办公室略显陈旧的布置,最后停留在墙上贴满的孩子们的活动照片上,眼神里流露出真实的暖意。“报酬多少无所谓,主要是想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而且,”她的语气笃定,“我很喜欢孩子,和他们相处,我觉得很放松。”
她的目光在那些充满童真的照片上流连,捕捉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忽然,她的视线在最近拍摄的一张活动照片上凝固了。
照片里,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年轻女孩。那女孩蹲在地上,正耐心地教一个小朋友折千纸鹤。女孩侧脸线条柔和,笑容温暖明亮,充满了感染力。她穿着简单的棉布裙子,看起来干净又舒服。
女孩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串设计精巧、在照片像素下也难掩清雅光泽的银质铃兰手链。
郑风歌的目光在那张照片停留了足足三秒,才极其自然地移开,仿佛只是随意欣赏照片。她端起院长递过来的温水杯,指尖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稳稳的,没有一丝颤抖。
心底深处,那属于上辈子的最后一丝不甘和怨怼,在看到照片里那个女孩明亮温暖的笑容时,奇异地、彻底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旁观者的平静好奇,和一丝微不可查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