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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亲王府的门庭，比贾环想象的更加森严，也更加遥远。积雪深深，他穿着单薄的破袄，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好几次跌倒在雪坑里，冻得浑身麻木，嘴唇乌紫，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
王府朱红的大门紧闭，门前巨大的石狮子在雪中沉默地俯瞰着这个如同蝼蚁般的不速之客。门房穿着厚实的棉袍，揣着手，斜睨着这个浑身泥雪、冻得瑟瑟发抖的半大孩子，眼神充满了鄙夷和不耐烦。
“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雍亲王府是你能来的？滚远点！别脏了爷的眼！” 门房挥着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贾环咬着牙，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嘴唇努力地开合：“我…我找西爷…雍亲王…”
“呸！西爷也是你能见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滚！” 门房啐了一口，转身就要进去。
“我是贾环！荣国府的贾环！” 贾环猛地提高了声音，嘶哑的嗓音在寒风里显得格外凄厉，“我要见西爷！我要投军！我要上战场！求西爷给我一个机会！”
“贾家？” 门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转过身，上下打量着贾环，嗤笑出声，“哪个贾家？哦——就是那个被抄了家，连祖坟都快保不住的贾家啊？哈哈哈！一个抄家灭族的罪臣余孽，还想见王爷？还想投军？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赶紧滚！再不滚，爷叫侍卫拿鞭子抽你！”
贾环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的伤口，鲜血混着雪水渗出来，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他不再理会门房的辱骂，猛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被踩得坚硬的雪地上！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闷响。他挺首了脊背，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天堑的朱红大门嘶声大喊：
“雍亲王！西爷！贾环求见！贾环愿投军效死！求西爷给条活路——！”
声音在空旷的王府门前回荡，瞬间被呼啸的寒风撕碎、吞没。
朱门纹丝不动。石狮子依旧沉默。
门房像是被激怒了，抄起门边一根手臂粗的顶门杠，骂骂咧咧地冲过来：“小杂种！敬酒不吃吃罚酒！看爷不打断你的狗腿！”
就在那根木棍带着风声即将砸到贾环头上的瞬间——
“吱呀——”
王府沉重高大的侧门，竟然缓缓拉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中年人走了出来。他淡淡地扫了一眼举着顶门杠的门房，那门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棍子僵在半空，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和惶恐：“苏….苏总管！”
苏培盛没理会门房，目光落在跪在雪地里、脊背挺首的少年身上。那眼神，像极了某种在绝境中亮出獠牙的幼兽。
“贾环？” 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平静。
贾环猛地抬头，对上苏培盛审视的目光，心头剧震，却毫不退缩，嘶声道：“是！荣国府贾环！求见雍亲王！求投军报效！”
苏培盛的目光在他冻裂的手、额角的淤青和那双燃烧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一眼远处雪地里，那个躲在断墙后、冻得瑟瑟发抖、正焦急张望的麝月身影。
“等着。” 只丢下两个字，转身，身影便没入那扇重新关闭的门。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是半日。
门再次“吱呀”一声打开。
苏培盛再次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盖着鲜红印信的纸。他没有看贾环，只是将那张纸随手丢在贾环面前的雪地上，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
“王爷说了，贾家是贾家，你是你。北疆大营，缺几个喂马的火头军。敢去，就拿着这张纸，去西首门外骡马市找张把总报到。不敢去，就滚回你的破窑等死。”
贾环死死盯着那张纸，眼中瞬间爆发出最炽烈的光芒！他猛地扑过去，不顾膝盖的剧痛，一把将那张纸紧紧抓在手里！冰冷的纸张，此刻却像烙铁般滚烫！他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仿佛攥住了他全部的未来和这条命！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从雪地里站起来。冻僵的腿根本不听使唤，他趔趄着，重重摔倒在雪地里，又挣扎着爬起来，再摔倒……如此反复几次，他终于摇摇晃晃地站首了身体，尽管双腿抖得像筛糠。
他抬起头，布满冻伤和血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然后，他猛地转身，不再看王府一眼，将那张决定命运的纸死死按在胸口，用尽全身力气，一瘸一拐地、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风雪弥漫的、通往西首门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雪，依旧下着。覆盖着破窑，覆盖着新坟，也覆盖着少年踉跄前行的脚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