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夏末,嘉陵江的洪水退去七分,牛弯角堤岸上却笼罩着比水雾更浓的阴云。朱凯趴在临时搭建的竹棚案头,羊皮纸上的《水位变化曲线图》被冷汗洇湿,狼毫笔在 "立秋" 节气处划出歪斜的墨迹,腕间条形码纹身因高热而呈现暗紫色,如同一条蛰伏的病龙。
子时初刻,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临时搭建的竹棚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棚外的艾草堆在风雨中明灭不定,飘进棚内的青烟与浓重的药味、汗味混杂在一起。霜华紧握着陶碗,穿过泥泞的小路,裙摆沾满泥浆,心急如焚地踏入棚内。
竹篾床榻传来令人心惊的咳嗽声,那声音虚弱又压抑,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掐住咽喉。“朱郎!” 霜华惊呼一声,手中的姜汤泼出半碗,褐色的汤汁在泥地上蜿蜒。烛光摇曳,映得朱凯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当他勉强翻过身时,后背布满的红疹赫然入目。湿疹在烛光下连成一片,蜿蜒的纹路竟与巴蛇图腾的鳞片隐隐相似,诡异又刺目。
“夫人莫慌。” 朱凯气若游丝,想撑起身子,可连日浸泡江水导致的风寒让他浑身绵软无力,如同被抽去筋骨。他的目光艰难地落在案头的算筹上,“把算筹递给我...... 明日还要测算退潮速度。”
霜华眼眶瞬间,按住他滚烫的额头,玉笛 “当啷” 落地,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声响。“算筹重要还是命重要?” 她声音发颤,带着几分嗔怒,几分心疼。颤抖着撕开带来的锦囊,取出从廪君祠求得的艾草,艾草的清香稍稍驱散了棚内的浊闷,“先喝了这碗姜汤,我给你熏洗后背。” 说着,她轻轻扶起朱凯,小心翼翼地将陶碗凑到他唇边,目光里满是担忧与坚定,誓要将他从病魔手中夺回。
卯时正,灰蒙蒙的天色压得人喘不过气,晨雾像浓稠的牛乳弥漫在堤岸。民夫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劳作,突然,一声尖锐的惊叫撕破寂静。邓贤的管家披头散发,手里高举着半片腐烂的竹笼,踉踉跄跄地从泥泞中奔来,笼内浸泡发胀的腐竹在晨露中渗出黏腻的黄水,散发出阵阵腐臭。
“水神降罚了!” 管家声嘶力竭地喊着,浑浊的眼珠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竹笼里填的不是石头是腐物,都尉这是触怒江君啊!” 他的声音在雾霭中回荡,惊起芦苇丛中一群寒鸦,“呱呱” 的叫声更添几分阴森。
本就人心惶惶的堤岸瞬间炸开了锅,民夫们纷纷丢下手中的工具围拢过来。有人踮着脚伸长脖子张望,脸上满是惊恐;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间皆是不安。士族代表们仿佛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西面八方迅速聚集,眼神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听说他后背生满蛇鳞般的红疹,分明是巴蛇反噬!” 一位头戴纶巾的士族甩着宽大的衣袖,神情夸张地指向朱凯的竹棚,“这等异象,必是逆天而行招致天谴!”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更有甚者首接 “扑通” 跪地,额头重重叩在坚硬的泥地上,声音里带着哭腔:“快送都尉祭江,否则疫病必起!我们可不想跟着遭灾啊!” 随着这人带头,不少人也跟着跪倒,祈求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堤岸上乱作一团,谣言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众人淹没,而病榻上的朱凯,还未知晓这场来势汹汹的危机。
晨雾如浓稠的乳浆般漫过堤岸,将嘈杂的议论声裹得愈发混沌。朱凯躺在竹榻上,冷汗浸透的单衣紧贴脊背,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入滚烫的炭火。当外面的惊呼和咒骂声穿透竹帘刺入耳膜时,他猛然撑起身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在床沿留下几道深深的压痕。
霜华见他颤巍巍地抓过单衣往身上披,玉容瞬间失色,纤手如蝶般疾伸,却在触及他滚烫衣袖时顿住 —— 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比高烧更炽热的决然,令她到嘴边的劝阻化作一声叹息。"扶我出去。" 朱凯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粗粝的竹篾,却字字千钧。
当朱凯在霜华搀扶下迈出竹棚,潮湿的晨雾裹挟着腐臭气息扑面而来。人群如潮水般骤然退开,惊呼声、抽气声此起彼伏。有老妇吓得瘫坐在地,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后背蜿蜒如蛇鳞的红疹;士族们交头接耳,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冷笑;唯有飞虎卫将士紧握兵器,用身躯为他筑起人墙。
"乡亲们!" 朱凯甩开霜华的手,踉跄着登上土坡。他的脚步虚浮,却将沾满泥浆的算筹重重戳进地面,惊起几只蛰伏的蚊虫。高热让他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可开口时声音却如洪钟般震得众人耳膜发疼,"这不是蛇鳞,是连日泡水所致的湿毒!"
他猛地扯开衣领,露出大片红疹,任由冷风刺痛溃烂的皮肤。"看看这江水!" 朱凯指向翻涌的江面,浑浊的浪花拍打着堤岸,溅起的泥点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洪水退去,腐物滋生,蚊虫横行,此乃疫病之源!" 话音未落,他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染红了掌心,却依然强撑着指向正在燃烧的艾草堆。
青烟裹着苦香袅袅升起,在雾霭中划出扭曲的轨迹。"此草名曰艾草,神人传授可驱蚊虫、避疫病!" 朱凯抓起一把艾草塞进嘴里,当着众人的面艰难咀嚼,苦涩的汁液顺着嘴角流下,"闻其烟,蚊虫退散;焚其叶,疫病难侵!"
见百姓们仍将信将疑,他猛地转身,朝小桃厉喝:"端汤!" 热气腾腾的黄连汤被端出时,朱凯抢过陶碗,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苦味刺激得他眼眶发红,却大笑道:"这黄连汤,能解湿毒、防时疫,某己先饮三碗!" 碗底残留的药渣洒在地上,惊飞几只围绕的蚊虫,人群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
墨山带着飞虎卫遍采堤岸艾草,霜华亲自指挥女兵悬挂艾条于棚顶。朱凯趴在案头,用算筹在地上画出《避疫十二则》:"一曰饮姜汤,二曰熏艾草,三曰晒被褥......" 每画一笔,腕间胎记便发出微光,竟与艾草青烟形成奇异共振。
"都尉快看!" 黄崇指着江面,退潮后的淤泥中翻出几具死鱼,鱼腹鼓起如球。朱凯强打精神:"此乃腐水所致,速令百姓不得饮用生水!" 他忽然想起现代防疫知识,"取竹筒滤沙,水沸三滚方可入口。"
午时正,邓贤带着士族前来请罪。原来百姓饮用黄连汤后,腹泻发热者果然减少,艾草熏棚之处蚊虫绝迹。"某等愚昧......" 邓贤望着朱凯后背的红疹,"愿率族人采摘艾草,遍赠各乡。"
朱凯却笑道:"谣言虽可恶,却让某想起一事 ——" 他取出青铜面具残片,"当年廪君治水,曾以艾草为旗,以姜汤为令。今日本都尉不过是重续先贤之志。" 面具在阳光下闪过微光,竟在泥地上投出巴蛇衔艾草的图案。
未时初,朱凯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堤上。霜华抱着他滚烫的身躯,发现其腕间胎记己与后背湿疹连成一片,形成完整的巴蛇图腾。"快取冰井水!" 她撕毁半幅《水位图》为他擦拭身体,忽然想起兄长临终前的话:"当巴蛇显形之日,便是天人合一之时。"
酉时末,堤岸上燃起上百堆艾草火。百姓们端着黄连汤,自发围在朱凯棚外祈福。李严带着虎符赶来,见此情景老泪纵横:"朱卿家,巴郡百姓不能没有你。" 他指向江心,"老夫己派快马前往荆州,请名医华佗前来。"
朱凯在昏迷中听见江水声,梦见自己站在荆州城头,后背的巴蛇图腾与青铜面具合二为一,俯视着燃烧的赤壁战船。忽然,霜华的玉笛声穿透梦境,他猛然惊醒,看见棚外百姓举着艾草为他驱邪,眼中不禁。
建安十三年秋分,牛弯角堤段的疫病终于退去。朱凯坐在新修的水文站里,看着《避疫十二则》被刻在竹简上,分发各郡县。霜华站在他身旁,玉笛上系着百姓赠送的艾草香囊:"华佗先生说,你的湿毒虽愈,却需静养百日。"
"哪有百日?" 朱凯指着案头的《赤壁水文图》,"诸葛亮己到巴郡,周瑜的火攻之策怕是等不得。" 他望向远处江面,荆州使者的官船正缓缓靠岸,"告诉来人,巴郡的黄连汤和艾草,可助孙刘联军抵御江上疫病。"
是夜,朱凯与霜华登上观星台。面具残片再次发热,映出赤壁江面的星图,无数亮点如萤火般聚集。"疫病之后,必有大战。" 朱凯轻抚后背己结痂的湿疹,"巴蛇显形于身,或许正是预示着赤壁之火。"
霜华望着他腕间的条形码,在星月下泛着微光:"无论天命如何,我只知道,当百姓跪呼 ' 朱公救我 ' 时,便是你最耀眼的时刻。" 她取出新制的蜀锦披风,上面绣着艾草与巴蛇交织的图案,"穿上它,去迎接诸葛亮吧。"
建安十三年冬至,巴郡码头。朱凯披着蜀锦披风,看着装满黄连汤和艾草的船队启航前往赤壁。诸葛亮的羽扇在江风中轻摇:"久闻巴郡有天人之姿,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朱凯望着船队消失的方向,想起疫病最盛时百姓的信任,想起霜华彻夜未眠的照料。他知道,这场身心考验,让巴郡军民更加团结,也让天下诸侯见识了科学与民心的力量。
江风拂过堤岸,吹得艾草香囊沙沙作响。朱凯握紧霜华的手,腕间的条形码与她的巴蛇刺青再次共鸣,仿佛在诉说:真正的考验,从不是疫病与谣言,而是如何在乱世中守住初心,护得百姓周全。
而前方的赤壁战场,正等着巴郡的艾草与智慧,去驱散那弥漫的疫病,点燃改变历史的火光。朱凯望向天际,北斗七星正指向东南,那里,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