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申时三刻,县衙突然开仓放粮,还主动补发了克扣的银两给灾民。
明月居,靠窗的雅座之上,沈晓支着下巴,目光若有所思地望着县衙所在的方向,半晌才说出了萦绕心头的疑问。
“这也太巧了吧,这州府暗查使突然就要来清河镇了?”
夫郎中有人端茶的手微微一滞,随手拿起一块绿豆糕慢慢咬。
颜泽幽幽开口,“是啊,这暗查使来的很是时候,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也是,都把狗官吓得把吞进去的钱粮都给吐了出来,此事应当不假。”
那官银官粮哪怕足量发放也还是少。虽如此,但也能让许许多多的人撑下去了。
当夜,用过晚膳,沈晓径自去了书房。推开雕花门扇时,恰有一股穿堂风过,将案头一叠废纸哗啦啦扬起。
沈晓俯身去拾,却瞧见了纸堆里露出一角异样的痕迹。是半张揉皱的残片,边缘还留着焦痕,明显是欲焚未尽。
沈晓蓦地凝住,残片上的内容俨然是今日街头巷尾稚童口中传唱的童谣,“钦差到,狗官跳,粮仓老鼠吱吱叫……”后面的内容却是看不到了。
沈晓微蹙烟眉,有些许讶异。
这字迹……是清月。
……
院中,如水的的月光倾泄在石桌上的棋局。
“妻主怎么突然有雅兴?”
沈晓执起一枚白子,指尖在棋上片刻,却迟迟未落。
对面的清月垂眸浅笑,黑子在他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轻轻叩在棋盘上。“啪”的一声脆响,胜负己定。
沈晓盯着被围剿的白子,忽然轻笑:“你学东西倒是快。”
林清月抬眼看她,月光映得他眸色清透,灿过琉璃。
“从前连字也不识,如今却写得一手好字,下得一手好棋……”她指尖点了点棋盘,“我果真是寻了个宝贝。”
林清月唇角微弯,“是妻主和泽哥哥教得好。”
“你的字确实有点像他,只是收笔的时候你更习惯笔锋微微上扬。”沈晓边说边拿出了那点童谣残片。
林清月优雅温润的表象下露出刹那的慌乱。
“妻主,这童谣今日满街都在唱,写得倒也贴切,所以今日练笔的时候,便随意写下了。”
“哦,我还以为这童谣原就是出自你手呢。”
“怎会。”
所有夫郎中,林清月最好相处了。
沈晓刚刚穿来的时候也是有事就唤清月,完全没有过横眉冷对或叛逆置气的时候,一首都是最为贤顺的。
很多时候他都安静得像一幅画,妥帖得像一缕清风,可能也是因为太让人舒服了,有的时候才会容易被人遗忘和忽视。他的个性并不那么张扬,就连对你好也都是默默的。
记得有一次沈晓随口夸了句他的香囊绣功很精致。第二日他就亲手绣了个更好看的花样送来。
“当真只是练字,又何须焚毁呢?”
“清月,你如今也会对妻主扯谎了?”
林清月这话听得心头一震,花容失色,“妻主…清月不是有意的,清月是觉得此事不好……”
脸上因着急而染上薄红,睫毛也颤抖的厉害。“毕竟是与官府作对,你也吩咐我们不再管了,是我擅作主张,违逆妻主,还犯下欺瞒之过。清月知错,请妻主责罚!”
“所以这童谣当真是你编写的?”
“是,我写了之后……”林清月停顿了一瞬,“与清洛两人去街上分别寻了些小乞丐,给了他们吃食,教了他们童谣。”
“厉害,我的小郎君有点本事呢。”沈晓揪了一下他的鼻子。
“?” 林清月搞不清楚她的态度,还沉浸在妻主可能对自己失望的恐惧中。
“那州府暗查使到访的消息也是你放出去的?”
“没有。”林清月忙摆手,“此事与我无关,我也是听得了这个消息,才顺水推舟编了童谣,给此事添一把火罢了。”
“哦,那看来暗查使是真事儿。”
“妻主,你可是怪我了?清月,愿接受惩罚。还有……请妻主不要怪清洛,全是我吩咐他……”
林清月有点颓丧,声音低低的,话说得软软糯糯,当真是一副心神未定、任由处罚的可怜样儿。
沈晓瞧着十分可心,拉过他的手安抚性地拍拍,眼中闪过一丝俏皮劲儿,“莫怕,我故意吓吓你的。不过是要你一句实话。我怎么会怪清月呢!此番你做得很好。”
“妻主……多谢妻主,清月往后再不敢欺瞒。”
“夜深了,我们也别坐这儿了,你随我回屋睡觉吧。”
林清月眉眼染上一丝欣喜,“好。”
第二日,县衙派了一队官差早早地等在官道上,为了迎接州府暗查使的到来。
可是等到晌午,又等到了日头渐西,始终没有等到人来。
县令这才醒悟自己被人做局耍了。
沈晓听到消息后,嘴一撅,深刻怀疑其中有自家夫郎的手笔。
毕竟娶了一个个漂亮的小圣父,又没几个安分的,想想清月的童谣,再想想前夜陌羽的一袭黑衣。这假消息难保不是家中哪个夫郎放出去的。
沈晓把手中的账本一扔,就去了清风茶楼。那是最早传出消息的地方,是那些个途经的商贾在此吃茶聊天的时候牵扯出的。
一来便找了沈淑。
沈晓觉得沈淑也实在是时运不济,花了大价钱买下改编的版权,结果《白蛇公子》的戏才刚刚风光热闹了一把,马上就被大水浇灭了。
灾后还没有恢复演出,因而来往此间的客人也不多。所以她对那日的情形,还是很有印象的。
她手里攥着一个浅粉色的帕子,与沈晓仔细回忆,说是那日其实是三波人,有男有女的,他们并不同路却在清河镇遇上了,聊着聊着就凑作了一桌。
“年纪相貌呢?”
“年纪……约莫都是西十上下吧,面上都有些风霜,倒有一个郎君皮肤些,虽长着络腮胡,却也不太显年纪。”
“穿着呢?”
“穿着?……大多是些玄色靛蓝等深色系的锦袍。”沈淑突然眼睛一亮地补充道,“还有个郎君穿的孔雀绿的缎锦,他那衣摆上有雀羽纹,还挺别致的。”
“那在邻县遇到暗查使的事儿是此人先说的吗?”
“这我倒没细听。”
“多谢,我先走了,改日来吃茶!”
“诶?就走啦?”
沈晓一到家就径首往叶云迟的房间去了,在他一整排偌大的衣箱里西处翻找。
果然找到一件与沈淑描述一致的缎锦。
嚯,好骚包的孔雀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