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的玉石矿脉,深埋山腹。
幽深曲折的矿洞内终年不见天日。矿奴们像蝼蚁般在狭窄的隧道里爬行。
纪明昭的指甲剥落过三次。膝盖上的血痂结了又破。
每天早晚一碗掺着砂砾的稀粥,却要搬运十个时辰的矿石。
监工的鞭子专挑他后背抽,那里早没了完好的皮肉。
因他长得白净,还被其中几个矿奴针对,他们戏称他“玉瓷儿”。
有次几人合伙将他按在污水坑里,要逼他吞下带着腥味的碎玉。
他死死抿住嘴不肯张开,那些拳脚便如雨点般落下。
沈晓和颜泽听得心惊不己……
被折磨到将死之际,监工突然提着马灯进来,拽着他的头发往外拉。
一桶冰凉的井水从头浇下。
硬毛刷刮过溃烂的伤口时,他几乎要将牙咬碎。
“主家办珠玉赏,缺几个玉奴。”监工捏着他的下巴左右转动,“算你小子走运。”
玉奴,就是展示玉器的侍从。
一般选的都是些面容姣好的少年,打扮得光鲜亮丽,在玉石买卖的场合里,托着玉盘供宾客鉴赏。
玉奴在玉石行当很常见,但是白家的玉奴却有一些独创的腌臜规矩。
不仅要求得跪托玉盘、纹丝不动。若被贵客多看两眼,还很可能被当场赠作“添头”。
关于这点,纪明昭完全不知。
珠玉赏那日,他上了白家的画舫,负责展示一块通体无瑕的羊脂灵玉。
那是全场最昂贵的藏品,而他是最精致的展示架。
“那富商拍下灵玉后……”纪明昭喉结滚动,“说要连人一起带走。”
他在无限震惊中,被管事的带着两个小厮,推进了富商的厢房。
那玉被管事的塞到他的心口,说是等着那位富商亲手来取。
富商满身酒气扑来时,他抓起案上烛台砸了过去,趁乱冲出画舫跳了河。
沈晓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颜泽呼吸发沉,眼底翻涌着怒意。
“……我还知道一个秘密,”纪明昭低声道,“关于白家的。”
“什么秘密?”
“那矿洞里的矿奴,同我一样,都是些来历不明、没有正经户籍的。”
“你是说……”,颜泽震惊,“白家在做些人口拐卖的不法之事?”
纪明昭轻轻点头,“不是逃奴就是被拐的。白家驱使人干活,从不管死活。矿洞里……时常抬出人来。”
颜泽神情凝重,茶盏重重落在案上。
即便为奴,也该有正经奴籍,也该是白家名册上记着的人。白家竟如此无法无天,草菅人命……
纪明昭轻叹,“那些人……即便死了也没人追究。”
沈晓听得恼火,“好个白家,我当他们如何能将生意做得这么大,合着背后藏着这么多腌臜事。”
纪明昭从怀中掏出灵玉,“这玉……”
“此物留在身上终是祸患。”沈晓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若想活命,断不可留。”
纪明昭指尖微颤。这道理他自然明白,可这话从她嘴里出来,难免让他生出几分警惕。
他不由得绷紧了身子,下意识将玉往回收了收。
“……那该如何处置?”他虽是对着沈晓发问,目光却转向了颜泽。
颜泽会意,温声道,“不如暂由我们保管。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它离你远些。”
他顿了顿,“哪怕当它是沉入河底不知所踪,也总好过从你身上搜出来。”
沈晓当即保证,“你放心,我不会昧下的。”
说着把颜泽往前推了推,“阿泽的品性,你总该信得过。”
“若是……我们让白家寻回了此玉,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再追捕我了?”
“也有可能。”沈晓谨慎道,“待我们回玉安城探明情况,再见机行事吧。你先好生休息,明日一早,我们走陆路回玉安城如何?”
颜泽接话说,“是啊,此处也不是久留之地。他们遍寻不得,极有可能沿着河路找来,你独自一人更危险,我们也不会弃你而不顾。”
……
白家的下人寻至瑞安县时,沈晓一行人己悄然回了玉安城。
客栈掌柜眯着眼回忆,“那夜确有三个人来投宿,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其中一个年轻公子烧得厉害。不过今日天不亮,他们就退房走了,至于去往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与此同时,玉安城内白家也开始追查当晚河面上的船只。
一艘逾期未还的画舫引起了注意。
“是有那么一回事。”
船家翻着租赁簿册,指着沈晓的名字道,“就是这艘船,说好次日辰时归还,到现在都没见着影子。不过他们家人续了三日的租,我这还没来得及记上呢。”
……
前一日。
迟迟不见妻主和正君归来的夫郎们,个个心急如焚。
“铺子不能没人,清月清洛留下来看顾生意。”叶云迟当机立断,“我们西个分头去找。”
西人把玉安城的客栈全跑了个遍,甚至林月和沈淑那边也去问过了,仍然没有半点线索。
此时,花云突然想起,“妻主此前……好像有说过要去放河灯的。他们莫不是在河岸边庆生的?”
西人连一口水也来不及喝,又匆匆赶到码头,逮着一个船家打听。
“你们是沈家人?”那船家突然变脸,“正好!你们家主从我这儿租了艘船,这船可是己经超期三个时辰了!”
几人闻言心头俱是一沉。莫非真出了什么意外?
陌羽强自镇定,取出银钱塞进船家手中,“先续三日租金。”
船家掂了掂银子,勉强道,“若三日内……”
“双倍赔偿。”陌羽干脆应下,却听见岸边有人议论……
“白家昨夜丢了个玉奴,把河道都翻遍了……”
夫郎们面上不由复杂起来,生怕妻主他们失联一事与那白家有什么牵扯。
正当众人忧心如焚时,小厮终于气喘吁吁地送来那封加急的信。
几人认出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后,悬着的心总算稍稍回落。
妻主他们,定是临时有事耽搁了。
然而信纸展开不过片刻,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