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哑的嗓音里带着惊惧,像只受困的兽。
颜泽见状,几步上前,“明昭,是我们。”
纪明昭的呼吸急促,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
他忽然笑了,笑声低哑,带着几分自嘲,“……原来不是梦。”
沈晓心头一紧,还未开口,却见纪明昭猛地咳嗽起来。
一口血沫呛出唇角,溅在素白的中衣上,刺目如红梅。
颜泽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转头急道,“大夫!再去请大夫!”
再次醒来,窗外的日光正斜斜照在床榻边,他怔忡了一瞬。
没想到……他居然再次活下来了。可是这次的处境也并没有好多少。
他缩在床脚,看向沈晓的眼神,带着刻骨的愤怒与仇恨。
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发抖。
一眼就能让人看穿他的可欺。他的无所依托。
敲碎自我保护的外壳,内里藏的全是惊惶。
沈晓有点无措地看着他,心里复杂极了。
纪明昭生得极白,却不是养尊处优的莹润,而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冷调苍白。
他的轮廓,瞅着像一尊易碎的琉璃像。
眼睫浓黑且长,像两柄小小的折扇。唇上不正常的嫣红褪去,如今淡得近乎透明。
通身的气质像是被风雨摧残过的梨花。枝干瘦削,花瓣零落。
看着脆弱,却又透出一股在淤泥中挣扎多年的坚韧感。
那是他的心性与经历赋予他的。
打不倒的坚韧小白花……看着便让人心伤。
颜泽端着药碗上前,准备喂他。
“明昭,来,先把药喝了。”
纪明昭动作迟疑着,却没拒绝。
只是眼神始终戒备地望向沈晓的方向。
她这次没冷笑讥讽,反倒露出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看他的眼中,居然像是带了一丝惆怅怜悯。
不过沈凌萱惯会演戏。这是她的乐趣之一。
犹记得那时春寒料峭。九公主府被贬的队伍困在荒郊。
饿得眼前发黑时,沈凌萱也是这样望着他。温柔地抚着他的脸,问他是不是饿极了。
甚至亲手将一个饼子递到他嘴边。
纪明昭不敢伸手,问了她好多遍,“真的可以吗?”
“当然了。妻主给的怕什么?”
等他真的接过,她却一脚踩在他的手背上,狠狠碾压。
“妻主的吃食也敢惦记,我看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许是新鲜劲过了,许是被贬的郁闷上头了,才非要这般作弄自己的夫郎们,以得到短暂的发泄。
差点。就被她骗了。
这般惺惺作态才是最骇人的。
沈晓心中不知他的所想。
只觉得他的人生不该如此。
他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来,配拥有更好的人生。
他吃过的苦只怕比小七还要多。只是小七那会儿还有云溪一同出手搭救。也因为云溪他才慢慢放下防备。
但是纪明昭却难。
他不会相信她的。
他若不信她,他们便很难帮到他。
“明昭……”沈晓刚上前半步,就见他浑身一颤。
沈晓面上的愧疚之色更浓。
“明昭,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颜泽默默叹了一口气。
“妻主是想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纪明昭诧异不解地看着颜泽。
他何时与沈凌萱的关系这么好了?
“妻主她……如今……”颜泽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解释。
“从前都是我的错,把你发卖一事也是我对不住你。害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纪明昭怀疑自己脑子还不太清醒……
“你不信我,但你相信阿泽的对不对?”
他看着颜泽的眼睛许久,态度有所缓和,“出去吧,我累了。”
“好,那你先休息,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再来。”
想着又补了一句,“如今事态紧急,你带走了他们口中的‘灵玉’,白家的人定然在西处找你。如果你想活命,不如信我们一回。”
纪明昭视线垂落,“那便死。”
酸楚一点一点从心头漫上了眉梢。
逃,其实是最没用的。
每一次,不管他如何挣扎,都没什么不同。
沈晓一惊,“你说什么丧气话!你从前那么苦都熬过来了,现在怎么能窝囊地死了。”
深呼了一口气,又向他走近一步,“明昭,这次不一样,你一定会有新的人生的!”
纪明昭沉默了良久,突然平静无波地问出一句,“你是九公主吗?”
沈晓和颜泽都愣住了。
“……当然不是啊,我被贬了,你忘了?”
“……你先休息吧。”
与此同时,玉安城内。
白家的人在运河上,快把水底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纪明昭的一片衣角。
“全都是废物!一个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小小贱奴死了也就死了,那玉要是没了,我怎么跟那位贵人交代?这可是一万两的生意!搞砸了你们都给我去当矿奴!”
白鹿鸣大发雷霆。
手下的人吓得谁也不敢吱声。
“还不快滚去给我搜!”
“是!大小姐!”
“等等,再派一队人到沿河乡镇去搜,去打听消息,那贱人指不定漂哪儿去了。”
“遵命!”
白鹿鸣深吸一口气。
这年头,区区一个贱奴都要讲贞洁,可真是世风日下。
……
“明昭,现在能告诉我们了吗?”
“明昭,你为什么要投河呢?”
“可是谁又欺负你了?”
“你怎么逃到玉安城的?又怎会去了白家?”
……
“明昭,小七己经不在林员外那儿了,他拿回了身契, 如今在云陵城。”
纪明昭在听到林小七消息的时候,瞳孔微震,“你说什么?”
“我说,小七他自由了。”
纪明昭满心疑惑。
“你也可以的,我们会帮你。不对……不是帮你,我愿意弥补和赎罪,你可愿给我一次机会?”
“明昭,妻主说的都是真的。”
纪明昭那紧绷的下颌和攥得发白的指节,忽然松懈了下来。
“从林府逃出来之后,我几经辗转来到了玉安城……”
他身份不便,整日躲躲藏藏,昼伏夜行,靠野果和溪水活命。
首到在玉安城外,一个自称药商的人递给他一块热乎乎的炊饼。
“我太饿了……”纪明昭苦笑,“那饼里下了药。”
醒来时,己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