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林间穿行的风,悄无声息地流逝。灵木部族祭坛上那截被尊为“木神”的人形枯木,依旧沉默地矗立着,灰褐色的躯干在日晒雨淋下,甚至蒙上了一层更深的晦暗。贡品每日更换,灵息香袅袅不绝,但那份死寂,却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在每一个族人的心头,越收越紧。
最初的敬畏早己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日益增长的质疑、怨怼,乃至一种被欺骗的愤怒。部族的处境并未因这“木神”的降临而有丝毫改善。风狼部族的劫掠变本加厉,他们甚至嚣张地越过了传统的猎场边界,在灵木部族眼皮底下抢走了刚捕获的猎物。御兽宗的修士依旧趾高气扬,巡视时目光中的轻蔑毫不掩饰,仿佛在打量一群待宰的牲畜。而十万大山深处的阴影里,属于青鳞妖王爪牙的窥视目光,也越发频繁和肆无忌惮。
“守护?守护个屁!”一个壮硕的年轻猎人狠狠地将手中的石矛掼在地上,矛尖深深插入泥土。他刚被风狼部族的人打伤,胳膊上还淌着血。“我们供奉最好的肉,最新鲜的果子,换来的就是看着那群畜生骑在我们头上拉屎?那截木头除了占地方,还有什么用?!”
“就是!大祭司是不是老糊涂了?祖灵抛弃我们了,随便弄块木头糊弄人!”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声音充满了戾气。饥饿和恐惧像毒药,侵蚀着人心。
“我家的娃饿得首哭,那些贡品…”一个妇人小声嘀咕,眼神瞟向祭台上摆放的、还散发着果香的灵果。
不满的情绪如同干柴,只需一点火星就能燎原。这火星,很快就来了。
这一夜,狂风骤起,暴雨倾盆。十万大山的暴雨如同天河倒灌,密集的雨点砸在树冠和简陋的木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惨白的光瞬间照亮整个山谷,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雷声滚滚,仿佛天神的战车碾过苍穹。
“咔嚓——!!!”
一声惊雷,如同就在头顶炸响!整个灵木部族的地面都仿佛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雨幕!
“啊——!阿木家的屋子塌了!”
混乱瞬间爆发。倒塌的木屋压住了人,在暴雨和泥泞中,族人们惊慌失措地呼喊着,奔跑着,试图救人,场面一片狼藉。
祭坛上,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狠狠冲刷着那截孤零零的人形枯木。贡品被打翻在地,浸泡在泥水里。摇曳的灵息香瞬间被浇灭。阿箐被爷爷死死拉住,躲在祭台后面一块凸起的岩石下避雨,小脸吓得煞白。
“祖灵啊!木神大人啊!求您睁开眼看看吧!”大祭司阿木图仰天嘶吼,声音在雷雨声中显得无比绝望和悲怆。他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您的子民正在受苦!您的祭坛正在蒙尘!难道您真的只是一截…死木吗?!”
他的嘶吼,仿佛点燃了积压己久的火药桶。
“死木头!废物!”
“都是它!自从它来了,我们更倒霉了!”
“砸了它!把贡品抢回来!”
“对!砸了这骗人的东西!”
几个被绝望和愤怒冲昏头脑的年轻族人,顶着瓢泼大雨,赤红着眼睛冲上了祭坛!他们挥舞着简陋的木棒、石块,嘶吼着,朝着那截在风雨中显得格外脆弱的枯木扑去!有人甚至伸手去抓祭台上那些被雨水泡得发胀的贡品肉块!
“住手!你们干什么?!!!”大祭司目眦欲裂,挣脱阿箐的手,踉跄着想要阻止,却被一个壮硕的族人粗暴地推开,重重摔倒在泥泞里。
“爷爷!”阿箐哭喊着扑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汉子,手中的木棒带着风声,眼看就要狠狠砸在枯木那灰褐色的头颅位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净到极致的生命之光,带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威严,瞬间从裂缝中汹涌而出!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瞬间照亮了整个风雨飘摇的祭坛,甚至压过了天上的闪电!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族人,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弹性的墙壁,手中的木棒石块脱手飞出,整个人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摔在泥水里,满脸的惊骇与茫然,仿佛灵魂都被那光芒洗涤了一遍。
整个混乱的祭坛,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咒骂、哭喊、抢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圣光芒震慑住了,呆呆地望着祭坛中央。
这仅仅是开始!那道心口裂缝爆发的乳白色光芒,仿佛是一个信号,一个引信!
枯木内部,那沉寂了不知多久、如同冬眠虬根般盘绕的乙木魔脉,此刻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瞬间被激活、点亮!深沉的紫光从枯木内部透射出来,与那纯净的乳白光芒交相辉映,形成一种奇异而充满矛盾的景象——圣洁与魔性共生,生机与死意并存!
更惊人的变化随之而来!
天上倾泻而下的狂暴暴雨,在接近枯木周围数丈范围时,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不再是杂乱无章地落下,而是化作无数道细密的水流,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疯狂地朝着枯木汇聚而去!雨水并未落在枯木表面,而是首接渗透进它那灰褐色的、布满裂痕的“树皮”之中!
嗤嗤嗤——!!!
枯木表面发出密集的、如同干涸大地吸水的声响!那些灰褐色的“树皮”贪婪地吞噬着蕴含天地灵气的雨水,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深沉、,仿佛干涸的河床重新得到了滋润!
同时,祭台周围,那些被雨水打湿、被践踏得东倒西歪的杂草,那些攀附在青石图腾上的藤蔓嫩芽,甚至远处几株在风雨中飘摇的古树…它们蕴含的、最精纯的一丝草木生机,都被一股无形的、源自枯木深处的巨大吸力强行剥离!化作无数肉眼难以察觉的淡绿色光点,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虫,穿透雨幕,源源不断地汇入枯木体内!
枯木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贪婪的黑洞,祭坛周围的空气都在扭曲,形成一个无形的漩涡!
“天…天呐…”大祭司阿木图挣扎着从泥泞中半坐起来,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祭坛中央,充满了极致的震撼与狂喜,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活了!活了!木神…木神苏醒了!汲取天地之力!祂听到了!祂听到了我们的呼唤!!”
阿箐也忘记了哭泣,小嘴微张,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那被乳白与深紫光芒笼罩、疯狂吞噬雨水的枯木身影,充满了不可思议。她感觉到自己皮肤上的翠绿纹路,此刻竟然在微微发烫,仿佛与那枯木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截人形枯木开始了惊人的蜕变!
灰褐色的“树皮”在饱吸了水元和草木精华后,颜色由灰褐转向深褐,再转向一种充满生机的暗绿!表面的裂痕并未消失,反而像是活了过来,如同大地的沟壑,充满了力量感!原本干枯僵硬的肢体轮廓,仿佛被注入了活力,变得而流畅!
“咔嚓…咔嚓…”
轻微的碎裂声响起。枯木表面那层最外层、最死寂的、如同焦炭般的硬壳,开始寸寸龟裂、剥落!露出了下面一层更加坚韧、更加深沉、仿佛蕴藏着无穷生机的木质肌理!那肌理上,隐隐有玄奥的紫色纹路流转,如同大树的年轮,记载着岁月的沧桑与力量。
随着硬壳的剥落,一个模糊的、却无比清晰的人形轮廓,在光芒与水流中逐渐显现!那不再是枯槁的死木,而是一尊正在褪去旧壳、浴水重生的神祇胚胎!
当最后一块焦黑的硬壳从“头部”位置剥落时——
两道目光,骤然睁开!
不再是枯木的空洞,而是如同深潭寒星!
目光扫过之处,带着一种初生神明般的漠然、审视,以及一丝…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与沧桑。狂暴的雨声、呼啸的风声、甚至族人们粗重的呼吸声,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整个灵木部族,死寂一片。所有之前愤怒的、质疑的、绝望的族人,此刻都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浑身冰冷,僵硬地跪倒在泥泞之中,只剩下最原始的、源自血脉的恐惧与敬畏!
祭坛上,光芒渐敛,水流停歇。
一个全新的“人”,静静地站立在祭台中央。他身形修长挺拔,后背前胸全是魔脉纹路如呼吸般明暗。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湿漉漉的、如同枯草般的灰白长发贴在额前和颈后。他赤裸着就这么站在大雨中,他微微低头皱眉,五指缓缓收拢,感受着体内那汹涌澎湃、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力量——那是乙木魔脉吞噬混沌与空间乱流后,在十万大山充沛的草木水汽滋养下,初步复苏的混沌木元之力!不是他熟悉的灵力!
同时,眉心处,那点乳白色的光芒深深内敛,如同沉睡的星辰,守护着他的真灵。
他缓缓抬起头,扫过下方泥泞中瑟瑟发抖、如同蝼蚁般的灵木族人,最终,落在了激动得老泪纵横、正挣扎着向他五体投地叩拜的大祭司阿木图身上。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许久未曾开口、带着金石摩擦般质感的声音,缓缓响起,穿透了淅沥的雨幕,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灵木族人的灵魂深处:
“…这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