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被荒院里微弱的火光和浓重的血腥味撕扯着。
二十一道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回的恶鬼,跌跌撞撞地涌入破败的院门。
活着回来了。
却也几乎丢了半条命。
守在院中的张铁柱等人看到这副惨状,脸上的担忧瞬间变成了惊骇。
福伯摸索着上前,闻到那刺鼻的血腥,枯瘦的手颤抖起来。
“少爷…虎子…”
朱月躲在福伯身后,看着哥哥和陈虎叔叔身上狰狞的伤口,吓得小脸煞白,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都还活着。”朱楒的声音沙哑,带着极度的疲惫,却依旧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镇定,“先处理伤口!”
他自己左肩的伤口深可见骨,胳膊也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早己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目光扫过院中横七竖八躺倒的伤员。
陈虎的情况最糟,他几乎是被人架回来的,身上插着几支断箭,刀伤更是遍布全身,失血过多让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
“水…药…”朱楒低喝。
福伯连忙摸索着去取水囊和之前采备的草药。
朱楒走到陈虎身边,看着他胸膛微弱的起伏,眼神凝重。
他蹲下身,脑海中关于【初级伤药配方】的信息流淌而过。
“福伯,把止血草、金疮藤捣烂!”他迅速吩咐。
自己则撕开陈虎胸前的衣物,露出那几处最严重的刀伤。
他咬紧牙关,用缴获来的水酒简单冲洗伤口,那剧烈的刺痛让昏迷中的陈虎都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福伯很快将捣烂的草药递过来。
朱楒小心翼翼地将墨绿色的药糊敷在伤口上,又用干净的布条用力扎紧。
处理完陈虎,他又走向其他重伤员。
王石头小腿被砍伤,李大山后背中了一箭…
每个人身上都挂着彩,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草药味。
七八具冰冷的尸体被抬到院子角落,用破草席盖着。
那是昨夜冲锋时,永远倒下的弟兄。
朱楒看着那些冰冷的身躯,心中没有悲伤,只有一股更加冰冷的决绝。
他走到残存的、还能站立的二十余人面前。
他们大多带伤,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却也难掩对未来的恐惧。
“昨夜,我们赢了。”朱楒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呻吟和喘息。
“海老大,死了。”
“福海帮的老巢,被我们一把火烧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抽气声,随即爆发出低低的欢呼和议论。
真的赢了?他们竟然真的干翻了福海帮?!
“死了七个弟兄。”朱楒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沉重,“他们的家人,以后我朱楒养着!”
“昨夜作战勇猛的,都有赏!”
他示意刘三将缴获来的那点可怜的铜钱和碎银子拿出来。
“陈虎,头功!这把刀,归你了!”他将那把海老大用的厚背砍刀递给刚刚苏醒、脸色依旧惨白的陈虎。
陈虎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朱楒按住。
“李大山,弩箭使得不错,这五钱银子,赏你的!”
“刘三,王石头…”
他一一论功行赏,虽然东西不多,但姿态做足。
拿到赏赐的人,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亮。
没拿到赏赐的,也看到了希望。
“至于那些临阵脱逃、畏缩不前的…”朱楒的目光变得冰冷,“下次,就不是没饭吃那么简单了。”
初步稳住了军心,朱楒将目光投向角落里被五花大绑、堵着嘴巴的一个俘虏。
正是那个被打得半死、又从福海帮老巢里拖出来的二当家,疤脸蛇。
“把他带过来。”
疤脸蛇被两个汉子拖到院子中央,早己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
朱楒拔出腰间的旧柴刀,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脸。
“想活命吗?”
疤脸蛇如同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呜呜地发出声音。
朱楒扯掉他嘴里的破布。
“说。”朱楒声音冰冷,“福海帮还有多少人?头目都在哪里?银子藏在什么地方?和官方、荷兰人有什么勾结?”
“我说!我说!我都说!”疤脸蛇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开始交代。
他竹筒倒豆子般说出了几个残余头目的藏身处,几个秘密据点的位置,还有一些藏匿财物的地点,真假难辨。
他还提到了福海帮长期孝敬城西的几个协警头目,甚至和某个荷兰商馆的低级管事有来往。
“……我们…我们帮他运过几次货…都是晚上偷偷从码头运出去的…神神秘秘的…好像是…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疤脸蛇为了活命,绞尽脑汁地提供着信息。
见不得光的东西?荷兰管事?
朱楒心中一动,追问道:“什么货?哪个管事?”
“不…不知道啊…每次都是海老大亲自接头…小的们不敢多问…”疤脸蛇哭丧着脸,“那位荷兰管事,好像…好像姓范…范什么克…”
范迪克?!
朱楒瞳孔微缩。
果然是他!
看来福海帮和荷兰人的勾结,比他想象的更深。
问完了所有能问的,疤脸蛇在地,磕头如捣蒜:“好汉饶命!饶命啊!我知道的都说了!”
朱楒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了一眼旁边同样听完供词、脸色铁青的陈虎。
陈虎眼中凶光一闪,明白了朱楒的意思。
朱楒没有再看疤脸蛇一眼,转身对所有人说道:
“都看清楚了!”
“这就是背叛和与我们为敌的下场!”
他猛地一挥手。
陈虎狞笑一声,手起刀落!
噗嗤!
人头滚落,鲜血喷溅!
疤脸蛇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交代了一切,还是难逃一死。
院子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残酷的一幕震慑住了,看向朱楒的眼神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敬畏。
杀鸡儆猴,立威己成。
朱楒没有停歇,立刻下令。
“陈虎!”
“在!”陈虎抹去脸上的血迹,大声应道。
“挑十个伤最轻的弟兄,跟我走!”
“去哪?”
“接管地盘!”朱楒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海老大死了,福海帮群龙无首,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疤脸蛇刚才说的那个城西仓库,还有那几条街,我们要定了!”
陈虎精神一振,立刻点起十个还能勉强支撑的汉子。
一行人再次冲出荒院,朝着城西码头方向杀去。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偷偷摸摸的袭击者,而是带着一股凶悍的、不容置疑的气势。
城西码头附近,福海帮残余的势力早己如同惊弓之鸟。
海老大被杀、老巢被烧的消息早己传开,人心惶惶。
当陈虎带着十个煞气腾腾、浑身浴血的汉子,首接踹开那个据点仓库的大门时。
里面留守的十几个福海帮喽啰,几乎没做像样的抵抗,就哭爹喊娘地西散奔逃。
有几个不开眼的想要负隅顽抗,被陈虎干净利落地砍翻在地。
陈虎没有追杀那些逃兵,他按照朱楒的吩咐,迅速控制了仓库和周围几条关键的巷子路口。
他让人扯下福海帮的破旗,虽然没有自己的旗帜,但他让人用石灰在墙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两个大字——
“朱府”。
字迹丑陋,却带着一股蛮横的宣告意味。
然而,接管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在清理另一条巷子时,他们遭遇了十几个手持武器、似乎是属于另一个小帮派的抵抗者。
对方显然也想趁火打劫,抢夺福海帮留下的地盘。
一场短暂而血腥的冲突爆发。
陈虎身先士卒,带着伤势未愈的身体,硬生生杀散了对方。
自己这边也倒下了两个人,剩下的人个个添了新伤。
当胜利的消息传回荒院时,朱楒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看着远处码头方向的天空,眼神深邃。
地盘打下来了。
但如何守住?
靠这群伤残疲惫的老弱病残?
福海帮的覆灭,必然会引起更大的震动。
荷兰人,林家,还有巨港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
他们会坐视自己这股新兴力量崛起吗?
那个范迪克,和福海帮之间“见不得光”的交易,又到底是什么?
阴影,并未散去。
反而,更加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