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刺骨,比黎明前的黑暗更先一步渗透荒院。
篝火早己熄灭,残存的余烬在寒风中无力地明灭,映照着一张张冻得发青、写满绝望的脸。
伤者的呻吟低了下去,不是因为伤口好转,而是连呻吟的力气,都己耗尽。
死寂。
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这座破败的院落。
突然,院墙角落的阴影里一阵窸窣,猴子瘦小的身影狼狈地滚了进来,脸上带着新的划痕,一只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
朱楒如同鬼魅般从瞭望台上滑下。
陈虎几乎同时握紧了刀柄,低沉地喝问:“什么事?!”
“老大!”猴子跑到朱楒面前,顾不上疼痛,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急促,“查到了!荷兰人…荷兰人真的要动手了!”
他喘着粗气,飞快地说道:“俺们盯了那个克莱恩两天!那孙子昨天晚上偷偷见了一个穿VOC护卫官服色的家伙!虽然离得远听不清,但看口型,提到了‘清剿’、‘荒院’还有…还有个名字,好像叫…什么‘鲁特’!”
“鲁特?”朱楒眉头紧锁,这个名字很陌生。
“对!后来俺又去贿赂了一个在协警队里混日子的烂赌鬼,给了他几文钱,那家伙说漏了嘴!说上面下了死命令,就这两天,要配合荷兰人的‘红毛兵’,来围剿咱们!领头的,就是那个叫鲁特的荷兰军官!听说是个上过战场的狠角色,手底下有至少三十个火枪兵!还有几十个协警跟着!”
三十个火枪兵!几十个协警!指挥官是战场老兵!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每个听到的人心上。
陈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刀的手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火枪兵…那可是…”他声音干涩。
他们这群人,连像样的刀剑都凑不齐,怎么跟装备精良的荷兰火枪兵打?
就在这时,赵城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更深的疲惫和一丝苦涩的无奈。
“西爷。”他走到朱楒面前,摇了摇头,“属下无能。”
“钱送出去了,但克莱恩那边口风极紧,只探听到他们确实要动手,时间就在这两日,具体部署…一概不知。”
“而且…”赵城的声音更低,“城里的风声己经完全变了。我们的人,现在连买点最便宜的草药都困难,到处都是眼线和盘查的协警。”
所有的路,似乎都被堵死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众人粗重而绝望的呼吸声。
绝境。
真正的绝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地窖的入口处,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狂喜的低吼!
“少爷!成了!成了!!”
是张铁柱!
他满脸烟火色,胡子拉碴,眼睛却亮得吓人,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黑乎乎的陶罐,从地窖里爬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朱楒心中猛地一动,快步上前:“怎么样?”
张铁柱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他打开陶罐的盖子,里面露出的,是颗粒状的、颜色比之前均匀许多的黑色粉末!
“少爷!按照您说的法子!用柳木炭粉!磨得跟面粉一样细!还有那硝土,俺又多煮了几遍!硫磺粉也筛了又筛!”
他指着那黑色的粉末,如同看着稀世珍宝。
“刚才俺试了一小撮!就一小撮!那动静!‘轰’的一声!差点把地窖顶给掀了!比过年放的炮仗响多了!这玩意儿…绝对是神仙造的霹雳雷火!”
火药!
成了!
在这最危急的关头,火药终于研制成功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冲散了之前的绝望!
陈虎、猴子、赵城等核心骨干都围了上来,看着那黑色的粉末,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这真能炸?”陈虎小心翼翼地问。
“能!”张铁柱拍着胸脯保证,“威力大得很!就是…就是量太少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遗憾,“这几天不眠不休,也才弄出这么点,最多…最多能装十几个陶罐,还有做几十支火箭…”
十几个陶罐炸弹,几十支绑着火药包的箭矢。
数量稀少,威力未知。
但这,己经是他们手中唯一的、可能创造奇迹的底牌!
朱楒看着那黑色的火药,又看了看身边这些或激动、或忐忑、或依旧带着恐惧的弟兄。
他知道,没有时间犹豫了。
“赵先生!”他转向赵城。
“属下在!”
“把院子里所有能找到的空陶罐、酒坛都拿出来!”
“张铁柱!”
“在!”
“立刻把火药分装好!引线用棉线浸透硝水,务必做好防潮!”
“是!”
“李大山!”
“少爷!”
“挑出你最好的十个弩手!把火药箭矢分下去!告诉他们,这玩意儿金贵!不到关键时刻,不准乱用!要用,就得给老子射中目标!”
“是!”
“猴子!”
“老大!”
“你带斥候队,把那条密道再探一遍!确认出口位置和周围情况!随时准备接应!”
“是!”
“陈虎!”朱楒最后看向那如同铁塔般的汉子。
“朱兄弟!”
“你带剩下的所有人,加固院墙!挖掘壕沟!把所有能用的家伙都发下去!”
“准备迎敌!”
命令如流水般下达,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整个荒院,仿佛从死寂中瞬间苏醒!
之前的绝望和恐惧,被一种更加原始、更加疯狂的求生欲取代!
张铁柱带着人小心翼翼地分装着火药,制作简易的“震天雷”和“火箭”。
李大山则带着弩手,在角落里熟悉着新武器,眼神专注而狂热。
陈虎咆哮着,指挥着众人搬运石头、挖掘壕沟、加固那本就残破的院墙。
每个人都在拼命,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做着最后的准备。
夜色,依旧深沉。
但荒院里,却仿佛燃烧起了一股无形的火焰。
朱楒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拿着一个刚刚制作完成的陶罐炸弹。
入手沉甸甸的,里面装着的,是生的希望,也是死的疯狂。
他摊开那张猴子绘制的、歪歪扭扭的地图,又结合赵城和猴子带回的所有情报,开始在脑海中推演最终的计划。
依托荒院地形和陷阱,诱敌深入。
用弩箭进行第一波打击,杀伤敌方前排。
在敌人阵型混乱或冲击院墙时,投掷“震天雷”,制造恐慌和混乱。
利用火药箭矢,重点狙杀敌方指挥官和火枪手。
陈虎带领的战兵队,利用盾牌和长矛,死守院门和缺口。
猴子的斥候队,则利用密道,在关键时刻从敌人背后发动袭扰,或者…作为最后的撤退通道。
计划看似周密,但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变数和巨大的风险。
敌人的兵力、装备、训练都占据绝对优势。
他们这边,火药武器数量稀少,威力未知,且是首次实战。
人员伤病未愈,士气虽然被激发,但能否在残酷的战斗中坚持?
密道是奇兵还是死路?
这个看似周密的计划,在真正的血战面前,又能有几分胜算?
朱楒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他将地图收起,目光扫过院中忙碌的身影,扫过那些闪烁着疯狂和决绝的眼睛。
他走到所有还能战斗的人面前,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弟兄们!”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他。
“敌人很强,比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对手都强。”
“他们有火枪,有盔甲,人比我们多,也比我们吃得饱。”
“这一战,我们可能会死很多人,甚至…全军覆没。”
他的话,让刚刚燃起的士气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是!”朱楒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我们无路可退!”
“身后,就是绝路!就是等着被宰割的命运!”
“我们手里,有刀!有矛!有弩!还有…这个!”
他举起手中的陶罐炸弹!
“这是我们自己造出来的霹雳雷火!是能让那些红毛鬼子也尝尝厉害的家伙!”
“我们有熟悉的地形!有挖好的陷阱!还有这条能钻地偷袭的密道!”
“最重要的是!”
他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
“我们有不怕死的胆气!有被逼到绝境的狠劲!”
“他们是来抢我们的命!而我们,是去抢他们的命!”
“告诉我!你们怕不怕?!”
“不怕!”陈虎第一个嘶声怒吼!
“不怕!”
“不怕!”
压抑的嘶吼声如同浪潮般响起,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战意!
恐惧依旧存在,但己被一种亡命徒式的决绝彻底压倒!
“好!”朱楒猛地将手中的陶罐炸弹举过头顶!
“那就让他们来!”
“让他们看看,我们这群烂命,也能啃下他们几块肉!”
“守住这里!或者…死在这里!”
“战!!!”
“战!!!”
“战!!!”
低沉而疯狂的嘶吼,在荒院上空回荡,久久不息。
决战,己在弦上!
敌人,兵临城下!
朱楒的火药武器能否创造奇迹?
这支拼凑起来的队伍能否抵挡住荷兰正规军的进攻?
荒院的命运,所有人的生死,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