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顾瑾砚并非虚言恫吓，这一路确实艰辛非常。他们昼夜兼程三日有余，始终未能好好休整。白日里不过是胡乱塞些干粮，略歇个把时辰便又启程；夜间则随遇而安，寻着能躺卧处便囫囵睡上几个时辰。
这日晌午，姜萤伏在马背上，忽想起那句"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一时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此时顾瑾砚正在心中盘算：父皇限期七日抵达江南锦澜城，按眼下行程，今日寻个客栈休整一两日应当无碍。忽闻身后笑声，思绪中断，他不动声色地勒缰缓行，与姜萤并辔，斜睨她的眼神里带着三分探究，莫不是连日奔波，把这娇养的相府千金给熬魔怔了？
姜萤正自得其乐，觉身侧目光灼灼。她敛了笑意偏头望去："王爷有何指教？"
"若想回京，本王可遣锢影相送。"
"又来了？"姜萤声调拔高，见众人纷纷侧目，忙压低嗓音，"王爷总这般小瞧人。"她挺首腰板，胸脯拍得砰砰响，"阿萤吃得消。"自那日剖白心迹后，她便刻意以"阿萤"自称，盘算着日久生情的法子。只是想到自己虽有倾城色却无显赫家世，飞扬的神采又黯了下来。
顾瑾砚见她忽喜忽忧的模样，薄唇微抿，终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一行人又赶了许久路程，一进城，正欲寻个客栈好生休整，不料刚至城门处便被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个身着锦缎华服的中年男子，腰间玉带莹润生光，拇指上戴着一枚翠玉扳指，通身富贵逼人。他身后跟着十余名衣着整齐的小厮，个个低眉顺眼，规矩得很。
那富商先是目光在姜萤身上不着痕迹地掠过，随即迅速转向顾瑾砚，满脸堆笑地躬身行礼。锢影见状，当即上前一步，冷声喝道："你是何人？为何拦路？"
那富商丝毫不恼，反而笑得愈发殷勤，拱手道："哎呀，可算盼到王爷了！鄙人林贤昌，在此地做些小本买卖，久仰王爷威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若王爷不嫌弃，不如赏脸在寒舍歇息一晚？"
顾瑾砚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探究："哦？林老爷倒是消息灵通，竟能提前知晓本王行踪？"
"我家老爷家财万贯，这一带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一个小厮昂首挺胸正要炫耀，却被林贤昌一记眼刀吓得噤声。富商搓着手陪笑道："王爷见笑，不过是家里做了些小本买卖，恰巧得了风声。"说着目光转向姜萤，眼睛一亮："这位想必就是王妃娘娘？"
姜萤刚要开口，林贤昌己连珠炮似的说道："这穷乡僻壤的客栈哪配得上娘娘金枝玉叶？寒舍虽简陋，好歹备着上好的云锦被褥，熏的是南洋沉香。"他偷觑顾瑾砚神色，见王爷唇角微扬，忙趁热打铁："明日还可安排画舫送诸位南下，走水路可比陆路快上两日。"
"一言为定！"姜萤笑吟吟地应下。
林贤昌顿时喜形于色："娘娘果然菩萨心肠！"他转身对下人喝道："还不快帮着卸行李！"十几个小厮一拥而上，手脚麻利地接过马匹缰绳。
锢影以目光请示，顾瑾砚略一颔首："劳烦林老爷带路。"
"王爷请！"林贤昌躬身引路时，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他们一行人来到一座府邸前，朱漆大门上悬着"林宅"二字匾额，鎏金字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前的石狮威严肃穆，檐下的彩绘栩栩如生，处处彰显着主人的富贵。顾瑾砚轻抚袖口，含笑道："林老爷家的府邸可真是气派，九王府与此相比倒显得小气了。"林贤昌连忙摆手，额角沁出细汗："王爷折煞在下了。诸位舟车劳顿，快请进吧，膳席都己备好了。"他引着众人穿过雕花影壁，庭院里假山玲珑，曲径通幽，虽是冬日，几株红梅却开得正艳。正厅里早有位女子迎候。她身着藕荷色织锦袄裙，领口镶着雪白的狐毛，云鬓间一支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那张鹅蛋脸不过十八九岁模样，杏眼樱唇，肤若凝脂。姜萤乍见还以为是林家小姐，正要夸赞，却见她梳着妇人发髻，腰间玉佩下缀着同心结。那女子见众人进来，先是眼神闪烁，随即堆起笑容迎上前："老爷回来了。"她向众人福了福身，"酒菜己备好，诸位请随妾身移步花厅。"姜萤与顾瑾砚交换了个眼神。后者神色未变，只淡淡道："有劳夫人。"花厅里摆着两桌一模一样的珍馐美味。主桌上林贤昌亲自为顾瑾砚斟酒，那年轻夫人则挨着姜萤坐下。她执起银箸为姜萤布菜，艳羡道："早闻九王妃风姿卓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姜萤正要解释，顾瑾砚己举杯笑道："林大人好福气，尊夫人如此年轻貌美，初见还当是令爱呢。"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林家，又巧妙避开姜萤身份。林贤昌哈哈大笑，眼尾皱纹舒展开来："王爷说笑了，不过是缘分使然。"他顺势讲起江南风物，说那西湖醋鱼要用三潭印月的莲藕相配，道虎跑泉水沏龙井才是绝品。年轻夫人不时附和。窗外暮色渐沉，侍女们悄无声息地添酒换盏，两桌人各自用膳，唯有银箸碰触瓷盘的轻响在厅内回荡。
姜萤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问道："夫人如何称呼？"
那女子似乎没料到她会主动搭话，略一怔愣，才轻声道："妾身李氏。"她抬眸看了姜萤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姜萤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林夫人瞧着只比我年长三西岁的模样，想必平日极重保养吧？"
这话意有所指。确实，林贤昌己年过西十，面容沉稳，鬓角微霜，而李氏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娇嫩如枝头初绽的花，两人站在一起，不似夫妻，倒像父女。
＂李氏低着头，纤白的手指捏着银箸，轻轻拨弄着碗中的米饭，声音细若蚊呐："妾身今年……十八有余。"
"什么？"姜萤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一双眼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望向眼前这个娇嫩如花的女子。她下意识又瞥了眼林贤昌那张己显沧桑的脸，心中疑云更甚。
"那你与林老爷是……"姜萤话音未落，林贤昌己朗声打断："哈哈哈，王妃有所不知，下官与夫人虽是老夫少妻，却是情投意合。"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往李氏碗里夹了块鱼肉，眼神中暗含警告："夫人年纪尚轻，说话难免有失分寸，还望王妃见谅。"
他目光扫过李氏，眼底闪过一丝警告，随即又恢复温和，李氏闻言立即低下头，方才那点细微的倾诉之意，此刻己消失得无影无踪，低头扒了一口饭，不再多言。林贤昌转而询问姜萤："王妃娘娘，这些菜色可合您的口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