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灯冷漠,酒水烧心。
套房角落的飘窗上放着半杯伏特加,一个长相俊美的男人端起杯子斜斜靠在墙侧,像是喝醉了,单手扯开领带。
李翡专注地望向某处,琥珀色的眼瞳映出从床上起身走过来的女人。
她神色冰冷,明明刚才两个人在床上还很契合。
朗婳总是这样。
李翡:“朗婳姐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不高兴,怎么非要走?”
窗边月光袅袅,隐约中朗婳的脸变得模糊,李翡只能依稀看到她的唇瓣张合。
“不看新闻吗?”玫瑰香气缓缓靠过来,却在呼吸相触前堪堪停住。
朗婳手上捏着的高脚杯轻晃,沾了口红印的一侧慢悠悠撞上了他的酒杯,清脆的回音荡开,他应声偏了偏头。
“两年前我爷爷去世,给我留了一大笔遗产,我得回国,没有时间跟你玩了,”朗婳戏谑道,“这样不是很好,你可以正大光明追求Alice,我也能省下每个月给你买手表的钱。”
“什么Alice……”
李翡一瞬间滞愣,有些慌乱地放下杯子抓住朗婳的手腕:“你知道我不会背叛你的。”
朗婳冷笑,心想当然了,给十个胆子你也不敢。只是每个星期都单独约那位小姐看电影也很让人不爽。
她拍拍李翡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着急什么。”
“ 朗婳姐,”李翡并没有被安慰,他握着蹭蹭朗婳的手心,“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事实上朗婳比李翡还要小,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李翡冒冒失失叫她姐姐的样子还挺可爱的,两个人在一起之后都默认了这种暧昧的称呼。
五年时间太长了,国外的生活尤其无趣,她很感谢这个“弟弟”肯费尽心思哄她,算是多一种消遣。
欣赏着李翡的紧张无措,朗婳白皙的手指掐上了他的脖颈,只是轻轻往下拽,不可一世的李公子竟然就顺从地跪在她腿前。
她还记得刚认识李翡的时候这人在学校的名声很响,一直顶着商院高岭之花的帽子,惹得多少女人喜欢。
人靠衣着马靠鞍,没了那些奢侈品加持,这样看也就七分帅。
朗婳噙着笑俯身,缓缓拍了拍他的脸颊:“我又没说怪你什么,即使分手,之前送你的东西也不会要回来的。”
像是没看见李翡可怜巴巴的样子,她仰头把余下的酒喝光:“明天的机票,就不陪你过夜了,下个月毕业典礼我也不参加,帮我和教授问好。”
分手,居然要分手。
李翡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
“那姐姐,”他及时站起来,“我跟你回国,我们还在一起好吗?”
“没记错的话你也快毕业了吧?好好写论文,学业为重。”
话已经说清楚,朗婳懒得多解释,踩着高跟鞋径直出了门。
李翡还没缓过劲来,想到什么似的打开手机。
直到看见网页顶部挂着的热搜,他才倏地明白了朗婳说的“一大笔遗产”是什么意思。
那可是……
百亿资产。
-
南城九月天气渐凉,十三号这天还淅淅沥沥下着雨,按理说街上应该没什么人,可洪山机场此刻却摩肩接踵,仔细一看就能分辨出其中大多是新闻记者,架势太大,惹得不知道内情的人也纷纷驻足。
“这是在等哪个明星吗?”
“你还不知道呢?就是那个什么朗婳。”
“姓朗,朗家人?”
“世纪饭庄就是他们家的,两年前朗家老总去世,给这个私生女留了百亿的遗产……”
“多少?!”
“哦哦,就热搜第一是吧,我记起来了。”
“那为什么当时没曝出来?”
“谁知道这些有钱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也许是怕被人惦记吧。”
“钱原来都被他们赚走了,我倒要看看资本家长什么样。”
“嘿,看你那穷酸样。”
“我c?滚密码的!”
……
“来了来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手机相机就都对准了出口,闪光灯频繁亮灭,气氛猛地紧张起来。
不知道是谁先前在传播这位朗小姐的身份,噱头铺的太大,一时间数不清有多少双眼睛期待着她的真容。
——
朗婳悠闲地踱步,从通道的阴影中脱身。
红唇,卷发,白皙秀颀的脖颈,将近一米八的身高。
黑色旗袍下包裹的身体曲线傲人,纤长手指间夹的女士香烟仍未点燃,平添了几分松弛。
各种夸张刺眼的元素一一打破人们对大家闺秀的期待,却很符合新闻爆点需要的反差,很快有记者上前把话筒怼到她脸侧,可惜还没问什么就被保镖拦下了。
离得够近的人看清了朗婳的五官,狐狸眼高鼻梁,冷冷瞥过时充满侵略感,无论男女面对她都会有些自惭形秽。
好看死了。
“朗小姐这次回国只是为了钱吗?之前为什么一直不出现呢?!”
“请问你对你爷爷的逝世是不是早有预料!”
“私生女的身份会对你的生活造成影响吗?”
“以后是否还会出国?”
“你突然回国是想争取朗家股权吗?”
“请问你会与其他亲人共享遗产吗?!”
“朗小姐……”
朗婳并不因为这些人的围堵烦躁,她一脸春风得意,偶尔还会对着镜头挥手。
“抱歉占用了公共资源,我这次回国主要是想看看家人,以后就不走了,打算帮公司承担一些压力……”
从容地坐进劳斯莱斯,朗婳还不忘开车窗笑着点点头,多说几句场面话。
“你上这辆车干嘛?后面那辆才是接你的。”
不和谐的声音从副驾驶传来,朗婳随便一瞄,看到鲜艳的绿头发就猜到是谁。
朗子玉,朗婳同父同母的弟弟,以前算朗家私生子,现在是已经转正的小少爷。
顶个绿头吊儿郎当跟傻帽似的,还以为那女人一心一意能养出个什么天潢贵胄。
“哎算了先走吧。”朗子玉自问自答。
车开出机场,朗婳摸出火机点燃香烟。
车内落针可闻,包括司机在内的三个人都听得清她吸烟时唇与烟蒂分离的摩擦声,尼古丁迫使神经放松下来。
“你回来怎么不早说?临时通知谁来得及接?”
“跟你说话呢。”朗子玉不耐烦地催促。
“想听我说什么?”她躺倒在车椅上,“谁让你来接我的?不是讲清楚了司机来就行。”
“你自已闲的慌。”
轻飘飘的几句让朗子玉彻底哑火,他就多余说话,朗婳哪是他惹得起的。
“妈非要我跟着来,说不放心你,”他闷闷回道,“往哪开?”
朗婳半阖着眼:“天顶大厦。”
朗子玉:“你不先回老宅啊?大哥他们都等你呢。”
“我说去天顶大厦。”
这次朗子玉没开口,司机倒是很有眼色地应了声。
朗婳借着捻烟头的动作探头,微微一笑,仔细记住了他的长相。
傍晚时分,黄江浮光跃金,一眼望去似乎要吞没红日。
江水正东有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在晚灯下熠熠烁烁闪着光,“天顶大厦”四个大字尤其耀眼,朗子玉坐在副驾视野宽阔,老远就看到了烫金色的楼牌。
他从十分钟前开始就有些坐立难安,几次回头直直盯着朗婳,但后者闭着眼愣是睡了个稳,好像料定他不敢轻易吵醒自已一样。
“咳,”他头朝着车窗外,佯装无意,“到了。”
朗婳轻嗯:“开到大门把我放下来。”
“你还真要过去?”朗子玉忍不了似的提高音量。
朗婳:“天顶大厦今晚不是有拍卖会,我受邀参会有问题吗?”
朗子玉眉头皱地越深:“你受谁的邀?好心提醒你,这种等级的拍卖会没有邀请函不让进的,你别丢人。”
“那我谢谢你了。”
车门脆利落地打开,没过两秒“碰”地合上,朗婳几步就走到门口。
冷风突兀窜进车,朗子玉后知后觉自已又说了烦人的话,耷拉个耳朵忿忿把卫衣上的帽子戴好。
说了好心提醒,是她先不识抬举的。
然而不识抬举的人也懒得探究青春期敏感少年的心思:朗婳很久没回国,时差还没倒就先感受到了天气的厉害,这会儿正冻得直打颤,后悔来的时候光顾着显眼,没多带件外套。
“朗小姐您好,请出示邀请函。”
凉风习习,天顶大厦的门童身上穿着单薄,却比朗婳站的直多了,稳稳拦住了她进门的路。
这些看似年轻的男孩都是接受过专业培训的,对他们来说,西城的所有世家豪门几乎没有陌生面孔,即使是朗婳这种回国不久的新贵也被登记在册,所以他开口很有分寸。
“给。”
门童验证邀请函后立马躬身微笑道:“朗小姐,这边请。”
“等等,”朗婳拦住他,“帮我取一件西服外套。”
天顶大厦的服务出了名的周全,西服领带甚至女款的晚礼服都有备用,而且价值不菲,但只有常来的客人才知道这些。
门童心中思忖着,正要应下,电梯口就有人先一步带着外套施施然跳到她跟前了,是个穿着粉色西装、皮肤白皙的少年,抬头的样子像只天鹅。
他递衣服的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来,垫着脚亲自给朗婳把外套披上:“朗姐姐你怎么来这么早。”
“少爷,”门童心里震惊面上不显,“您怎么下来了?”
天顶大厦少东家拎着衣服下楼接人,整个南城没有第二例,这位朗小姐的身份可见一斑。
“上面我哥在,你放心吧小江。”唐宁安对门童甜甜一笑,转头继续围着朗婳转。
“知道你落地了,本来想提前下楼等的,结果你居然没回家直接来天顶这边,还好我的外套及时,不然该多冷。”
朗婳扬起嘴角摸了摸唐宁安的头:“一年不见长高这么多。”
唐宁安有些羞赧地躲开:“我哥也说呢,可能回国吃的比较结实,蹿个儿。”
电梯门缓缓闭上,等到严丝合缝挡住门童的视线,朗婳话里话外就明显多了亲昵和关心,她掐掐唐宁安软乎乎的脸蛋:“不光长高,也胖了。”
“上称没变多少啊,还不是因为太久不见面,你都忘记我长什么样儿了,”唐宁安靠近她道,“之前每次办拍卖我都让人给你发过邀请函,那时候你可拒绝的很干脆,今天哪个拍品这么好,比我面子都大?”
“替你哥打探消息来的?”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慢慢滑动,朗婳故意卖了个关子,果然唐宁安心急地拽上了她的胳膊。
他撇嘴:“这是任务,问不到回去我哥又要教训我,朗婳姐你就说吧。”
“你哥总是明知故问。”朗婳拉了拉西装,布料上熟悉的雪松香水味丝丝缕缕沁人心脾,有某种怀抱意味。
唐总还是唐总,处理人情世故永远得心应手,想到让唐宁安先跑过来卖好,搞得她没法说重话;
但想想总归是要做生意,一直针尖对麦芒也没意思——
百亿资产乍看不是小数目,可要只靠这些在南城商圈立足依旧捉襟见肘。朗婳吞不下馅饼,更不想让朗家人共享这笔钱,那投资合作就是最好最快的办法。
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知根知底的前前男友,南城商会会长,唐钰,唐宁安那个总挂在嘴边的哥哥。
“我对古董没什么研究也不太喜欢,这么着急回国就是想和唐家谈谈关于我爷爷遗产的事。你跟唐会长说清楚,免得他担心到嘴的鸭子飞了。”
“哼哼,朗婳姐你根本就猜到这外套是我哥给你的吧,我早说让他亲自来接,结果就是拉不下脸。”
“什么遗产,嫂子先飞走咯。”
显然是句玩笑话,“叮”的提示音适时响起,朗婳捏着他的脖子往电梯外迈步,两人以这种亲近的姿势突然出现在拍卖会现场,落在来客的眼中立马成了暗示。
她神色不变,故意说教几句才理了理头发走上红地毯。
其实和在机场亮相没什么区别,甚至这里才更能体现她朗家小姐的身份,是朗婳精心挑选的第一个目的地。
天顶大厦拍卖楼,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转角处随意摆放的装饰都有可能是价值千万的古董艺术品。
这个独属于上流人士的消金窟这么多年越做越阔,早就成了南城地位的象征。
能进这个大门的没有人想被压一头,高低首先就体现在座位上;一般默认前十位都是南城顶梁的老板,朗婳不常来,也清楚知道那些位置坐的是何等人物。
其中坐在第三位的是她的亲生父亲,坐在第二位的是她前前男友。
“陈小姐,二少爷,这是你们的号码牌。”
唐宁安拿的11,估计是他哥给他提前安排好的;朗婳自然就靠后点,是20。
恰好是第二排的末位,和再往后一排隔着花栏,意味着从21号开始就只能从屏幕上看到拍品。
其实这样对真正的古董收藏家来说没什么影响,毕竟拍前大家都看过宝贝,座位的价值只是能让人一眼分清这些客人和唐家的关系亲疏。
居然只给了个20啊,好歹有点感情纠纷,唐会长心也太狠了。
她不太满意地往20号座位走,高跟鞋踩上地毯发出略沉重的响声。期间还远远看到了唐钰,背头黑西服,红宝石胸针依旧是之前喜欢的款,整个人都散发着入木三分的沉稳。
好像什么都没变。
与唐总擦肩而过,朗婳同时听到了几个人的窃窃私语,估计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小辈,从进场时就眼观鼻鼻观心地关注她,生怕错过了遗产的去向。
可惜她没有和谁聊天的意思,目不斜视走自已的路,最后站在一位小姐的座位前,眯起眼睛静静等了几秒——
天顶大厦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人坐错位置?
往常朗婳早就阴阳怪气嘲笑这人蠢了,但今天情况特殊,她只能讲礼貌:
“你好。”
“20是我的座位。”
唇红齿白的淑女没什么反应,还在专心扭头偷看左手边的男人。
朗婳跟着瞥了眼,原本准备快速收回的视线微不可察地逗留。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比寸头稍长的头发和小麦色皮肤都衬得他很硬朗,偏偏西装一丝不苟地套住了结实的身材,匪气优雅互不冲突。
确实值得偷看。
她挑挑眉,男人似有所感,抬头和她对视。
明明朗婳什么也没做,坐错位置的小姐却忽然如临大敌一般,脸上得体的微笑收敛,像刚发现面前站了个陌生人似的,急急回道:
“我是16号,换个位置,那里你可以看得更清楚。”
朗婳悠悠开口:“16明明和20在同一排,怎么看得更清楚?”
“你……”
因为被人下了面子,她手轻握成拳,余光装着身侧的男人,似乎在等他动作。
能有什么动作呢,从头到尾这男的就没施舍半个眼神,举止说句避嫌也不为过。
朗婳对尴尬的剧情无感,她不耐烦地往前走了半步:“让开。”
说这话时朗小姐表情没什么变化,顶多微微蹙起眉头,但只有离得够近,譬如坐在20号身侧,才知道她的眼神有多犀利。
“正烨哥,那我先走了。”
仙女终于咬咬下唇轻飘飘站起来,转身时还不小心撞了别人的胳膊差点踉跄跌倒,朗婳及时扶住,收获了一句敷衍的感谢。
她没有错过那女人的话,听到“正烨”两个字时再偏头和19号对视,倏地有种羊入虎口的错觉。
“小李总?”她眼睑轻颤。
南城商圈赫赫有名的笑面虎。
“朗小姐,久仰大名了。”低沉的声音在朗婳耳边转了个圈才归位,和脸的攻击力如出一辙。
李家任何一位公子都不应该坐这么后,何况最近李先生重病,李正烨估计已经开始接手集团,他今天来就是全权代表李家,天顶大厦首位非他莫属。
朗婳不得不怀疑李正烨的动机,毕竟她手里的遗产还没捂热。
想过这些,她下意识点头:“我才是久仰大名,没想到能和你邻座。”
“没想到吗?”李正烨拉下自已的外套,贴心替她盖住了腿,“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特地跟唐总要了朗小姐的邻座,就是想认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