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倪水柯家乡的深厚传统,遗体火化之后的次日,便是庄严的下葬时刻。这一习俗承载着让逝者安息、入土为安的寓意,体现了对生命的尊重与缅怀。倪水柯的父母深知这一规矩的重要性,因此在爷爷身体确诊胃癌的时候,他们便开始在祖坟周围仔细寻找合适的空地。
经过一番周折,他们终于在祖坟的旁边选中了一块风景秀丽、宁静祥和的土地。这块土地不仅地势适宜,而且环境清幽,非常适合作为逝者的长眠之地。于是,他们便与这片土地的主人进行了深入的沟通,并以诚挚的态度商定了合理的价格。
在选定土地之后,倪水柯的父母又开始忙碌地筹备墓碑等事宜。他们精心挑选了优质的石材,并请来了技艺精湛的工匠进行雕刻。墓碑的样式简洁而庄重,上面镌刻着逝者的姓名和生平事迹,以表达对逝者的敬意和怀念之情。
这一切的筹备工作早就在爷爷去世前就进行得井井有条,也算是冲喜了。
第四天一早,天色微亮,空气中还弥漫着清晨的寒意。爸爸妈妈早早地起床,开始细心地打扫地面上的糯米和香灰。
不久后,门口传来了道士的脚步声。爸爸赶忙迎上前去,双手郑重地捧起骨灰盒,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哀思。哥哥则静静地站在一旁,手中撑起一把黑色的大伞,为骨灰盒遮挡着清晨的微光。倪水柯紧紧牵着妹妹的小手,另一只手拿着引路幡,幡旗在风中轻轻飘扬,引领着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祖坟进发。
原本安放骨灰盒的桌子被小心翼翼地搬了出来,放置在道路的一旁。道士站在桌上,神色凝重而庄严。还未离去的亲戚递上一碗满满的酒,道士接过后,一口气豪饮而尽。随后,他将酒碗高举过头,然后狠狠地砸向地面,“砰”的一声脆响,碗碎片四溅。这一举动仿佛打破了沉默与哀伤,道士口中念念有词,发出神秘的敕令,呼唤着爷爷的魂魄不要再在家中徘徊,而是跟随他们一同踏上新的旅程。
一曲悲凉的唱词结束后,道士纵身跳下高台,身姿轻盈而矫健。此时,旁边的亲戚纷纷点燃炮竹,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仿佛是对逝者最后的送别。
倪水柯家的小区中心,那个圆形的花草台显得格外醒目。上面摆放着一座栩栩如生的象形假山,仿佛是大自然的缩影。送葬的队伍围绕着这个圆形区域缓缓绕行,每个人都沉浸在哀伤与思念之中。倪水柯只觉得脑袋有些转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后来他才得知,这样的绕行不仅仅是一种仪式,更是为了让爷爷的魂魄在迷茫中跟随队伍前行,确保他不会再留恋过去,而是乖乖地离去。
披麻戴孝的队伍,庄严肃穆,如一条白色的长河,在蜿蜒的山路上缓缓流淌。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哀思,眼神中透露出对逝者的深切怀念。
山间的清晨,薄雾缭绕,仿佛一层轻纱轻轻覆盖在大地之上。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斑驳的光影,为这悲伤的场景增添了一丝温暖。早已守候在土坑旁的人们,默默地将纸钱投入火中,火焰跳跃,纸钱在火中翻滚,渐渐化为灰烬。
当倪水柯一家人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时,现场的气氛更加凝重。子孙们依次走到土坑旁,按照古老的习俗,轻轻踩踏,仿佛在踩去一切晦气,同时带走财气与福气。那烧得暖暖的福窝,如同一个温暖的怀抱,寓意着对逝者的祝福和对生者的庇护。
墓碑前,父亲和母亲静静站立,目光深邃。他们当初为爷爷奶奶挑选的这块合葬墓地,已经刻上了他们的名字,只是奶奶的名字尚未用朱砂描红。母亲轻轻抚摸着墓碑,眼中闪烁着泪光,仿佛在与逝去的亲人对话。
“老头子,你看到了吗?”奶奶轻声呢喃,手指颤抖着抚过爷爷的名字,“孩子们为我们选了这么好的地方,你可以安心去了。”她的声音哽咽,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石刻上,与爷爷的泪水汇聚成一片。
整个山间都沉浸在一种悲伤而庄重的氛围中。每一个人都默默地站在自已的位置上,仿佛在用沉默的方式表达对逝者的敬意和怀念。只有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无常与珍贵。
倪水柯紧紧地扶着奶奶的肩膀,悲伤如同潮水般在心中涌动,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她努力忍着不让它们落下。就在这时,妹妹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子。
“姐姐,我看见爷爷了,就在那里。”妹妹的声音很轻,但在倪水柯的耳边却如同炸雷般响过。倪水柯猛然抬起头,顺着妹妹手指着的方向望去,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可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静谧的树林和祖坟那有些萧瑟的轮廓,确实什么都看不见。
倪水柯缓缓松开扶着奶奶的手,缓缓蹲了下来,再次沿着妹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中充满了期待,然而依旧什么都没有。她深深地皱起眉头,声音带着一丝怀疑:“你确定吗?没骗我?”
没想到妹妹不但没有因她的怀疑而生气,反而突然兴奋地开始挥手,眼睛亮晶晶的,大声说道:“爷爷跟我说再见了,姐姐你也挥挥手啊。”
倪水柯心中五味杂陈,她多么希望这是真的啊。那股深藏在心底的难过瞬间涌上心头,她的眼眶再一次了。可一想到妹妹那坚定的眼神,她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妹妹挥手起来,口中呢喃着:“爷爷,再见。”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祖坟旁的树叶被轻轻吹起,一片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飘到了倪水柯的头上。爸爸走上前,轻轻替她摘了下来,然后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水柯,带着妹妹给爷爷磕头吧,然后我们就得离开了。
微风依旧轻轻吹过,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起来,悲伤的氛围更加浓郁。倪水柯拉着妹妹的手,缓缓地朝着祖坟跪下,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沉重。
等所有仪式都尽数完成,爸爸和大姑父就像两座沉稳的大山,默默地殿后。随着最后一声炮竹炸响,硝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倪水柯他们的身影便在这阵阵爆竹声中缓缓离去。
爸爸妈妈带着奶奶回到了那座充满往昔回忆的老宅子。奶奶年事已高,独自住在老宅子实在让大家放心不下。
这次回来,是为了让奶奶取些衣物。曾经热热闹闹的院子,此时却显得格外冷清。那些鸡鸭早就在爷爷病入膏肓之际全部卖掉了,只因爷爷那时最渴望奶奶能时刻陪伴在身旁,那些家禽自然无人照料了。
那片曾经肥沃的土地,也仅仅是几个月的时间,如今已是杂草丛生,一片荒芜。就连院子里那棵桂花树,金黄的叶子也散落一地,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和人世的变迁。
倪水柯走进爷爷的房间,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自已十岁时候拍的照片。照片里的自已笑得是那样灿烂,而如今爷爷却已永远地离去,生与死的距离,原来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环顾四周,这个曾经无比熟悉温暖的房子,现在到处都落满了灰尘,透着一股破败的气息。她的心中泛起一阵苦涩的无力感,自已在生死和时光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
她不知不觉地走到那张床边,那张已经只剩木头支架的床,床板上仅仅盖着一层布,这布也许是奶奶铺上的吧,也许奶奶当时还怀着满心的希望,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再回来。她茫然地坐在床板上,身体向后一撑,突然感觉手下有东西。
倪水柯的好奇心被瞬间勾起,她赶忙将那块盖着床板的白布掀开。只见一个手串安静地躺在那里,手串由十个黑色的木珠穿成,木珠散发着一种古朴而神秘的气息。在她的记忆深处,她仿佛从未见爷爷佩戴过这个手串。
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好好端详一番,手指轻轻触碰着手串上的木珠,每个木珠都质感温润,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就在这时,爸爸妈妈已经在外边收拾好了东西,爸爸提高了声音朝着屋内喊道:“水柯,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该坐车回家了。”
倪水柯回过神来,她小心地把手串放进了口袋里,生怕弄坏了或者弄丢了这个意外发现的小物件,随即一边应着声一边快步走向门口去坐车。
当她坐在车上的时候,她的手还不自觉地伸进兜里,隔着衣料轻轻着手串,思绪开始飘远,这个手串会跟爷爷有什么联系呢?它又为什么会被放在床板下呢?车子缓缓启动,倪水柯的目光依旧望向车窗外那座渐渐远去的老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