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宿舍那天,倪迟早早地就来帮他收拾东西。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两人坐在卧室的地板上,收拾着行李。
这画面很熟悉,令阿迅想到了十岁那年自己不得不和弟弟分开的场景,他们也是这样坐在地板上收拾东西。只是那时候的倪迟哭得说不出话来,现在不一样了。
“哥,我能经常来你房间吗?”
“能不能每天抽时间一起吃饭啊?不行的话就一顿也可以。”
“我能去你们的排练室吗哥?”
这些问不完的问题在阿迅脑子里过了好几遍。他忽然感到很困惑,也很不适应,因为过去的倪迟是从来不会问可不可以的,他像一阵风,想来就来,无条件地卷入他的生活,占据他的时间和空间,然后再消失。
阿迅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在发生细微的变化。这令他有些缺乏安全感。
但他似乎也没有办法,因为主动权从来不在自己手中。
倪迟等了好几分钟,都没有等到阿迅的回答。他觉得或许哥哥是不愿意太过亲密。这也正常,有几个人能接受自己的亲弟弟有非分之想,还能毫无芥蒂地每天亲密相处?
他扯出一个笑,想把刚刚那些越界的问题圆过去。可忽然房门被敲响,一扭头,是穗穗。她双臂环胸靠在门框上,冲倪迟挑了挑眉。
“哟?这谁啊。”
倪迟笑了,立马站起来。第一次见面闹得不太愉快,后来他也向穗穗道过歉,两人关系亲近不少。
“哎呀,这不是我穗姐吗?你这紫头发染得可真好看。”
“别。”穗穗翻了个白眼,起身往客厅水吧走,拿了两只杯子倒水,“别又吃醋发疯拿我开刀,我是真害怕。”
“那都是误会,都过去了。”倪迟嬉皮笑脸跟过去,拿起其中一杯喝了一半,“我怎么会吃我哥的醋呢。
穗穗哼了一声:“我看你这满世界花天酒地的样儿也确实是不会,没个定数的,整天黏着阿迅不如正儿八经找个对象,省得阿迅操心。”
倪迟小声开玩笑:“那你给我介绍啊。不过你身边有直女吗?”由公众号:小柒的精神食粮 整理
“你!”
虽然只是跑火车,也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这些对话还是被阿迅听到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面对弟弟的事,自己总是能这么敏感。
他没来由想到妈妈火化那晚,在公园里,倪迟说过的话。
[哥,我忽然发现,其实我也可以爱上其他人。]
如果真是这样,其实是天大的好事。
阿迅在心里祈祷会有这一天发生,但是,是因为他身体里还寄存着另一个人吗?另一部分的自己却为此感到恐慌。
这是错的。
大错特错。
他瞥见行李箱里那装着乳牙的小瓶子,无端有些难过,于是将它塞进枕头里。枕头边放着他的安抚巾。
参加比赛的日子,他仿佛也被塞进一个奇异的枕头里,每天不必再为学业、生活和难以维系的乐队而苦恼。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好,爱音乐,有耐心,没有人介意他的慢半拍。他可以尽情地创作音乐,也可以每天见到倪迟。
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分寸感地亲密互动。
倪迟偶尔还是会在没人的时候钻进他的被窝,但不会像以前一样把手伸进他的睡衣挠痒痒,也不会抱他,蹭他的侧颈和脸颊,至多只是面对面侧躺着,或者挨着他的后背,将额头抵在他脊骨上。
阿迅察觉到变化,但说服自己,这样也不错,也会令他感觉幸福。
这种明明本就应该属于他的幸福,却好像是借来的。一旦他淘汰,离开这座乌托邦,就要还回去了。
而也是因为太久没有朝夕相处,真正地被放置在同个圈子之后,阿迅发现,原来和弟弟比,他真的是个边缘人。
“哥,那个南乙好厉害啊,我一进去,就感觉他盯着我看,那时候说不定就已经认出我了。”
又是假扮兄长的恶作剧,但这次没弄得彼此伤心。
“他的眼睛真好看,我头一次见人的眼睛是那种颜色的,又透又浅,玻璃珠一样,贝斯也弹得好,年纪还那么小……”
倪迟很少在他面前夸谁,他们过去相处的时间总是不够,说他自己的事都来不及。
阿迅静静地望着侃侃而谈的弟弟,不知该接什么话,从哪儿接起。
“秦一隅也比想象中好相处诶。他可真有意思,跟护食一样,上来就怼我,不过他说听过执生的歌我还挺开心的,你还不知道吧,他刚出道那会儿,我还去看了他的演出呢……”
不知道。没提过。
和谁一起去的呢?
是在我们吵架的时候,去的吗……
他很混乱,最后都没问出口,只是说:“下次……别假装是我了,引起误会就不好了。”
倪迟这次也没有犟嘴,笑了笑,说:“知道了,没有下次了。”
那天过后,他好几次在排练时认真地观察南乙的眼睛,发现确实非常美,他也很有魅力,冷冷淡淡地站在那儿,就会让人忍不住望向他。
秦一隅也是一样。
他们和倪迟是一类人,什么都不做,就会有许多人前赴后继地献出关注和爱慕。
自己只是空有一张和倪迟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dna,事实上,他和倪迟才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日子在比赛中快速流逝。
11月23日,他们一起在其他乐手准备的惊喜中度过了彼此的生日,交换了礼物,两把一模一样的琴。
倪迟的表情有些意外,也有些无奈:“怎么会买同一款……”
“你们还真不愧是双胞胎,背着对方买的吉他都一模一样。”
“是啊,亲兄弟果然不一样。”
双胞胎。
亲兄弟。
每天他都在不断地被提醒这个事实,反复鞭笞内心,抵抗着想要拥抱倪迟的欲望,逼迫自己做个正常的哥哥。
他们才刚满22岁。
一想到要这样磋磨到32岁,42岁,62岁,就觉得好恐怖。
同一个受精卵,同一个胎盘,同一把吉他,最后再埋进同一座墓地。
这就是他和倪迟的宿命。
白天在组内排练,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解脱。
但弟弟所在的s组,远不像b组这么和谐和太平。
“操,现在就开始玩儿黑幕了。”
吃饭的时候,倪迟又想起白天换节奏吉他手的事,忍不住爆了粗口,但很快阿迅就拦住了他。
“别说……”阿迅很怕他被录下来,或是被人发到网上,怕弟弟挨骂。
倪迟却更生气了,直接抽出了自己的手:“为什么不能说?他们就是搞黑幕!这首歌都不是他写的,凭什么?谁不是一场场比下来的?别人的机会不是机会?”
阿迅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望着他。
倪迟意识到自己又在对着哥哥发脾气了,明明是和他没关系的事。
“对不起。”他垂下眼道歉,“我又没控制好情绪。”
不一会儿,阿迅的手又一次放在他小臂上,轻轻地抚摸:“别生气了……”
倪迟盯着那只手,感觉他手上的茧,烦闷中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痛楚。
“嗯,不生气了。”他抬起脸,冲阿迅笑,“好了。”
这当然是骗人的。因此第二天,在s组的排练室打完架出来,迎面撞上看热闹的b组,看到阿迅的脸,他感到心虚,于是什么都没说,转头就往走廊另一边走了。
一如既往地,阿迅追了过来,哄他,安抚他,陪着他回了宿舍,温柔又细致地为他处理伤口。
倪迟坐在桌子上,贪婪地盯着哥哥的脸,试图在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找到些许爱的证据,就像用左手拼命地扣住右手,傻子才会做的事。
这还需要找吗?不爱他为什么会做到这种程度。
可是,是因为他是弟弟吧。
撕开这层血脉的枷锁,阿迅还会坐在这儿哄他吗?
“疼吗?”涂完药,阿迅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倪迟笑了,摇头,一种巨大的渴望快要冲破他身上摇摇欲坠的假面。他不想装下去了。他根本就戒断不了。每天见面只会让他更想占有自己的哥哥。
深吸一口气。
倪迟低下头,小狗一样将自己的脸放在哥哥的手心,偏了偏头,用鼻尖蹭着他的掌心。
嘴唇也不可避免地碰上。
这举动对过去的他们来说,根本称不上多亲密。可阿迅忽然间心跳加快。
望着他受伤的颧骨,还有的眼睛,他竟然产生了一种冲动。
想抱他。
可当他差一点伸出手,执生的卧室门口忽然传来声音,很热闹,是弟弟的队友和他在s组结交的朋友们。
他们浩浩荡荡地加入到安慰的阵营。
“没事吧小迟?”
早在他们进来前,倪迟就挪开了脸,从桌上跳下来,笑嘻嘻说:“没事儿啊,我好得很。”
“走啊去食堂吃点儿好吃的!”
“是啊,别想那些了。”
“不知道会不会播出去,反正我们刚刚去找节目组沟通过了。”
“你们对我也太好了吧。”倪迟笑着,跟着人群走出去。在迈出卧室前,他回头,望着仍站在桌子前发呆的阿迅。
“哥?”他笑着说,“跟我们一起去吧。
所有人都下意识停下来,等阿迅做出反应。
“啊,我不去了。”阿迅捏着手里的棉签,“我……和李归他们约好了。”
站在这间热闹的房间里,他又一次回到第一次前往深圳的那个夜晚。
原以为是分分合合,让他和倪迟的关系变得难堪而痛苦,可现在天天见面,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一直以来倪迟都是受欢迎的,阿迅始终都清楚。
只是他没想到,原来弟弟有这么受欢迎,这么地如鱼得水,这么地……
不需要自己。
他在这里可以和每一个人称兄道弟,每一个“哥哥”似乎都比他更知道怎么正确地对待弟弟,知道怎么让他开心。没有人像他这么鲁钝,笨拙,只会惹倪迟生气。
每当他意识到自己陷入这种拧巴的、无意义的僵局,就只能靠清点那些啤酒瓶消磨时间。
每一个玻璃瓶都倒映着他自己的脸,那张迟钝的脸在弧形的玻璃里变形,变成笑脸,变成弟弟。
全世界到底有多少种啤酒?每天是不是都有新的出现?他是不是到死也收集不完?
真正在浪费时间的,明明是我啊。
进入cb之后的每次假期,阿迅都把自己关在大楼里练琴。李归有亲人在北京,穗穗会和其他女孩儿们去逛街吃饭,他不是没人邀约,但都拒绝。
就连倪迟他都拒绝,因为他知道自己去了,也只会淹没在他一大帮朋友之中,看着他叫不同的人哥哥,以自己的反应力,说不定以为叫的是他,最后只会闹笑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比赛的残酷令他失去了许多好不容易熟络起来的乐手,越往后,阿迅越发难以忍受孤单,甚至连练琴都无法集中精力。
滑雪场那两天,他躺在床上,闭上眼,满脑子想的却是:快来,快到我的床上来。靠着我后背,像之前一样。
如同心灵感应一样,十几分钟后,他会感觉到弟弟的体温,才能放心入睡。
他发现自己要的越来越多了。
平安夜的晚上,帮闽闽她们挂好圣诞树上的灯带后,阿迅躺回床上,刷到一家线下的啤酒快闪店,里面有他之前一直想买但没买到的酒,只有圣诞节当天限定。
于是第二天他便鼓起勇气主动去s组,想找倪迟陪他一起。
“小迟?他不在呀,早就出去了。”尼克说,“和秦一隅一起溜出去的,不过一隅好像已经回来了,不知道小迟去哪儿了……该不会是陪谁去过圣诞节了吧。”
倪迅慢吞吞点头:“可能吧。”
于是他独自前往那个商场,又一次坐过了站。
一小时后,正在琴行的倪迟收到了哥哥的短信。这相当难得,他确认了两遍。
[阿迅:小迟,你能不能来接我?]
第二条也发过来,是一个地址,接着是一句语音,有些模糊,他听不清。
事实上阿迅说的是:对不起,打扰你过节了。
等倪迟赶到时,发现阿迅坐在商场一楼活动现场最外圈的椅子上,脚边摆着一件包装精美的啤酒。他垂着头,手搭在膝盖上,露出来的皮肤都是红的。
倪迟跑过去,半蹲在他面前:“哥,你怎么喝酒了?”
阿迅这才抬眼,望向他,瞳孔许久都聚不上焦。他伸出手,贴上倪迟的脸颊,掌心烫得吓人。
“小迟……你、你来了。”
倪迟头一次见他喝醉,还醉到话都说不清楚。想到他招呼也不打,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不免有些恼火:“为什么要喝酒?还喝成这样?”
他的声音有些大,阿迅怔了几秒。
倪迟意识到自己又在发脾气,立刻道歉:“对不起,我就是担……”
还没等他说完,阿迅就俯身,搂住他的脖子,发烫的脸颊贴上他的侧颈。
“你好凶……”
倪迟整个人都僵住了。双手下意识抬起,回抱住哥哥的腰,抚摸他微微凸起的脊骨,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对不起,我错了,是我语气不好,不应该凶你的。”
阿迅脸埋在他的肩窝,点了点头。
看着地上的啤酒,担心阿迅喝醉没付钱,倪迟背着哥哥找到快闪店的员工,才知道已经付过了。
“你们是双胞胎?”员工笑着说,“他为了买到节日限定,每个摊位的试喝都喝了,我还以为他酒量很好呢,没想到喝完一圈就醉了。嘴里念叨着吃,我还以为他饿了呢,把他扶到那边,还给了他一袋面包,可他也不吃。”
倪迟蹙了蹙眉,扭头看着脑袋搭在自己肩上睡着的家伙,心跳缓慢地加快了。
他本来想回cb,可打上车刚说出地点,阿迅就忽然醒过来,含混地说“不去”。
“那去哪儿呢?咱们也没别的地方待。”
这下阿迅又沉默了。
看着司机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方向盘,倪迟只能让他找个附近的酒店停下。
开房的时候前台的视线始终在他们身上徘徊,倪迟心里想的是另一种不能见光的可能,但他知道,这人不过是因为他们长得一样,多看几眼。
推开门,将哥哥放在床上,替他脱了鞋,盖上被子,倪迟蹲在地上,趴在床边,贪心地看了很久。
期间阿迅含糊地说了一些话,但都没有叫他。这令他有些难过,思考刚刚店员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他又一厢情愿了。
他的自制力已经溃不成军,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忍不住牵起哥哥的手。他拨弦的右手,哥哥按弦的左手,摩擦,对齐,他的要稍大一些。
十指相扣。
原来和小时候牵手不一样,和左手牵右手也不一样。
他拉过哥哥的手,拉到眼前,盯着他手背上换弦时留下的小伤痕,低下头。
还没能碰上,手机响了,是琴行的电话。
他深吸一口气 ,松开了哥哥的手,抹了把脸,让自己恢复理智。
电话那头,老板告诉他定制的琴好了,现在就可以去取,五点就关门。看了一眼时间和距离,倪迟只能现在离开。毕竟那是他送给哥哥的圣诞礼物,他不想等到明天。
挂断电话后,他回到床边,发现阿迅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撑着上半身靠在床沿,仰着红扑扑的脸望向他。
“我……”
刚刚牵手,也被发现了吗?
倪迟显得有些没底气,垂着手站在床边,“我有点事儿,哥,你先在这儿休息,晚上我再回来……”
可没等他说完,手就被拖住。
像往常的许多次一样,阿迅抓住他的手腕。
“你要去哪儿?”他语速很慢,眼神也是茫茫然。
倪迟顿了顿,想圆过去,可阿迅竟然没等他,握住手腕的手向下,勾住他的手指。
“不要走……”
倪迟很困惑。
他不知道哥哥是因为喝醉了,意识不明,才会挽留,还是因为别的。
有别的感情吗?
“我……”倪迟皱了皱眉,“我去琴行。”
阿迅听到他的话,静了一会儿。
啪嗒啪嗒。几滴透明的液体落在雪白的被子上。手指松开。
“你骗人……”
倪迟心脏骤然缩紧,坐下来,有些笨拙地替阿迅擦眼泪,声音温柔极了,“别哭啊,哥哥,怎么了?”
阿迅却越发失控。他哭起来没多少声音,只有肩膀在颤抖,泪水不断滚落。哭着哭着,抱住了倪迟。
或许是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倪迟从他的泪水中尝到一丝不舍,还有一点委屈。和自己曾经落下的眼泪很相似。
可这更加令他困惑了。
“你不想我走?”
阿迅点头,泪水浸湿了他的肩膀。
“那我想和你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阿迅仍旧不说话。
倪迟喉结滚了滚,声音发涩:“哥,我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办。”
他已经这么努力在做正常的兄弟了,却还是没能让哥哥摆脱痛苦。
“靠你太近,你会难受,离远了好像也不行,也会让你难过。是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吗?所以我们一辈子都要这样?”
阿迅终于开口,带着哭腔问:“你不想这样?”
“我不想让你难过。”倪迟说,“我想知道怎么样的状态你会觉得舒服。你可以告诉我,我都愿意做。”
他说完,等了一分钟。令他意外的是,阿迅竟然又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委屈地说:“你不想要我了。”
倪迟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攥住,可他又觉得冤屈,忍着眼泪半开玩笑地说:“倪迅,你是真的喝多了,怎么都开始说起我的台词了?”
可阿迅仿佛听不进去似的,捂住脸,哭得声音都模糊了。
“你不爱我了,你真的不爱我了,真的不存在了……”
爱。
这个由血缘构成的诅咒再一次横亘在他们中间了。
而这几句话,也像惊雷一样劈在倪迟脸上。
他终于忍不住攥住哥哥的两只手,拿开来,语气有些强硬:“倪迅,你看着我。”
你怎么可以这么认为呢?
一个明明总是在尝试远离的人,控诉一个总是被抛弃的人。
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阿迅泪眼模糊地看向他。
倪迟的表情有些严肃,蹙着眉,声音压抑着情绪。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说实话,我听到之后真的很委屈。”
爱对他而言是本能、是罪恶的萌芽,是求之不得的痛苦。
对倪迅,不就是身为哥哥的义务?
为什么现在好像颠倒过来似的,难道他在不知不觉中变成镜子里的人了?
他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眼眶也变得酸涩。
“这么多年,我以为至少、至少这一点你是清楚的,我比全世界任何人都要爱你,我爱你爱到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为什么要误解我?
这一秒他甚至有些恨他了。
语无伦次。他说不出有条理的、可以反驳的话来,像个蠢货一样。
最后竟然急到掉了眼泪。
而下一秒,纷杂的思绪全都被猛然暂停。
因为阿迅竟然凑上来,吻了蓄在他下巴上的一滴泪。
鬼迷心窍一般,两个人都僵住了。深入骨髓、血液的在这一刻沸腾,透过骨头和肉,烧到皮肤、面颊,浑身的每一处毛孔都在劈啪作响。
在急促的呼吸中,一根神经绷断,倪迟抵着哥哥的脸靠过去,把他压在床头亲吻,一如他在极端思念下抵着镜子做出的愚蠢举动。
但哥哥不是冷冰冰的镜像,是羊羔般柔软、脆弱的,他的舌头湿哒哒的,尝起来有甜酒的味道,湿滑,勾缠得越深,越是抓不住。
这个罪恶的吻夹杂着水声和细小的呜咽,像是求救,又像是邀请。倪迟强硬地和他十指相扣,任由阿迅捶打他的肩膀,也绝不松开。
直到他察觉到阿迅因为不会换气,感到窒息,才退开来。看着哥哥瘫靠在床头,张着嘴,上气不接下气,可怜至极。他这才伸出手,替他擦了嘴角,手指却忍不住往里探。
“要我帮你做人工呼吸吗?”
这是不是很不合时宜的玩笑?总之阿迅无力地推开了他。
他又哭了,不断地说“对不起”。
他是说给谁听的?总之不会是我。倪迟想着,将可怜的哥哥搂在怀里,吻着他的发顶。
阿迅在他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我是个坏哥哥,我……我会下地狱的,我死掉,见到妈妈,她一定会骂我……下地狱之后,都没有人会理我。”
倪迟心都碎了。
“怎么会呢?不会的,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你是全世界最爱我的人啊,没有你,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在所有人都抛弃我的时候,只有你,给我无条件包容的爱。
你怎么能让我去爱别人呢?
“阿迅,坏的是我。”倪迟吻去他脸上的泪水,“你以后一定上天堂的,让我下地狱,反正他们也分不出我们。”
可他没想到,阿迅却抓住他的手。他在发抖,语气却异常坚定。
“不要,你……要和我一起。”
“当然,当然,我们生下来就是一起的。”
我们本就是同一颗受精卵,是该死的命运让我们分裂开了。可分裂了又怎么样,你是我,我也还是你。
那一晚他们仿佛回到了母体,如同胎儿般蜷缩着,紧紧地抱着彼此,流淌的月色羊水一般将他们包围在无人知晓的夜里。
他们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说累了就接吻,口渴了,就拆开那件啤酒,倪迟喝了一口,喂给哥哥,然后接着接吻,直到疲倦地相拥而眠。
醒来后,倪迟小心翼翼,很担心昨晚只是一场梦。在阿迅扶着床起来,走到浴室时,他也忍不住坐起来,张了张嘴唇。
昨晚的事,还算数吗?他很想问。
可阿迅却难得先一步开了口。
他站在床边,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问:“退房时间好像快到了……要一起洗澡吗?”
积攒多年的欲望,最后都融化在阿迅的手心,消解于浴室温热的水汽里。
回到cb,他们比之前更加亲密。倪迟照样像以往一样溜进哥哥被子里,只是不再是看着他,而是掐着他下巴和他接吻,吻到哥哥开始呜咽,只能掀开被子透口气。时间一长,就越发不够
连秦一隅都发现端倪。
“你小子最近挺滋润啊,红光满面的。”
倪迟毫不客气地怼回去,“那哪有隅哥滋润呢,情侣戒指都戴上了,你俩别生cb里了。”
“我巴不得,你得给我包个大的,可惜生不了,不然我和小乙的宝宝不知道得有多好看呢。”
这胡话秦一隅一天能说一沓,也不知道怎么的,偏偏这几句就落到倪迟心里去了。他总时不时想起来。
后来,比赛在半决赛后中断,舆论沸沸扬扬,牵扯进来的事越来越大,明显办不下去。他们草草收尾,搬离了这座充满回忆的园区。
在北京没处待,倪迟和阿迅回到广州的老房子。拉上窗帘,收起所有的相片,他们在彼此的温存中泄下比赛的高压,在一个又一个吻里感受逐渐稀薄的氧气。两幅对称的肉体在汗水和欲望里叠加。
第一次结合时,阿迅哭得厉害,他似乎还是没能完全地抛却道德与,明明他们只有彼此了。
倪迟也没放过他,在他哭的时候反倒更狠,只是声音柔柔的,带着点儿漫不经心。
“不舒服吗?还是你不喜欢我了?哥,哭什么呀?”
看到阿迅摇头,抽抽搭搭说喜欢,倪迟更餍足,俯下身吻他的眼泪,抚摸他的小腹。
“没事的,反正生不了小孩儿啊,怕什么。”
这话一点也不像安慰,阿迅甚至开始发抖了。
“幸好你不是女孩儿……”倪迟低低地笑了一声,吻着哥哥的耳廓,“那天秦一隅说,他和南乙要是能生宝宝,肯定很好看,我当时就想,那我和你呢?”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能生出来什么妖怪?一家三口,全长一个样……”
阿迅似乎听不下去了,试图用吻堵住弟弟胡言乱语的嘴。由公众号:小柒的精神食粮 整理
接过一个吻后,他的身体也到了极致,绷得紧紧的,抖得像筛糠似的。对街的老房子去年拆迁,盖起来的商场挂着漂亮的招牌,五光十色的霓虹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到倪迟的脸上、眼角。
他脸上有汗,在笑,声音很轻:“谁到了的时候会说对不起啊,好可爱。”
“要说我爱你。”倪迟低头,侧过脸,把耳朵抵在哥哥唇边。
很小声,口齿不清,但他听见了,于是笑着问:“是什么样的?和我一样吗?”
过了很久,倪迟也耐心等了很久。阿迅终于缓过劲来。
“嗯……大错特错的爱。”
倪迟愣了愣,笑得像孩子一样,搂住了他。
“谢谢哥哥,我也是。”
第二天醒来时,阿迅整个人都是麻的。昏昏沉沉,他被弟弟抱住。倪迟精神得很,但在说奇怪的话。
“我昨晚做梦,梦到我们小时候的事儿了,很小很小,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本来是一个发光的小点儿,有一天忽然分开了。”
“嗯。”阿迅闭着眼点头。
倪迟亲吻着他的脖颈,低声说:“所以哥,我是你的一部分,我在你身体里活过,以后也会这样,永远都是。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两周后,他们接到节目组电话,得知决赛要重启。
饱暖思的日子就这么中断,倪迟痛苦地叫唤了很久。为了哄他,阿迅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给你写了一首歌……”
“什么?”倪迟立刻两眼放光,“我要听,我现在就要听!哥~”
“不行。”阿迅慢吞吞说,“决赛……要唱的。”
倪迟有些得意,“决赛有一万多人呢,你确定要唱给我写的歌?”
阿迅顿了顿,点了头,又抓住倪迟的手,习惯性十指相扣。
“那你呢……你要唱什么?”
“我?”倪迟眼珠一转,凑到哥哥耳边。
“砰——”
他吓得阿迅肩膀都抖了抖,嘚瑟地笑了,躺倒在床上,眼睛始终盯着这张镜像般的面孔,这个天生就应该爱他的人,低声说:“我要唱契诃夫之枪。”
“哥,你要认真听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