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替嫁
太熙国帝都,景德八年,腊月初七。
“走走走,听闻今日城东谢府办喜事。咱们过去看看,说不定能讨到几个赏钱。”
“哎呦,王婶呐,你想得倒美!我刚从那儿来,那喜宴办得跟出殡似的,别说赏钱了,连喜饼都没见着一个。”
两妇人走近一看,只见谢府门前敷衍地挂着两个红灯笼,那灯笼上的“囍”字被风吹得残破不堪。
门外站着的仆从个个无精打采,就跟这谢家落魄了似的。
偶尔有几声丝竹之声从门内传出来,也是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前来观礼的宾客寥寥无几,几乎都是谢家的近亲。这些人个个面带愁容,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被唤王婶的妇人一脸惊讶:“咦,这咋回事呀?好好的喜事咋办成这鬼样?”
一路人连连摇头:“哎,婶儿有所不知,谢大公子原本是要娶那安定侯嫡女为妻的,可大伙谁不知道,他谢大公子身染怪病,时日无多。”
“安定侯自是不愿将嫡女嫁与一个病秧子,可谢、姜两家婚约乃祖辈所定,轻易解除不得,这安定侯这才向谢家提出了这么个替嫁的法子。”
“替嫁?”王婶瞪大了眼睛,“这不明摆着要守活寡的啊!谁愿来替?”
“舍不得嫡女吃苦,不就只能让那些个庶女来替了?”
路人接着道,“安定侯有个外室所生之女,年芳二八,前些年刚被接回侯府。这不,直接就被送来谢家替嫁了。”
王婶听得直咂舌:“哎哟,造孽呀,这庶女也是倒霉,就这么被推出去挡了这祸事。”
“谁说不是呢。”那路人叹息道,“这喜宴办得如此冷清,也是谢家有意为之。毕竟,姜家把事情做得如此难堪,谢家又何必大张旗鼓,自取其辱呢。”
不知是谁又插了一句,“听闻这庶女这些年在侯府过得连下人都不如,其生母刚到府中便患病而亡,她也没少受嫡母和其他姐妹的欺凌。”
王婶听后更是同情不已,“哎,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更何况是这等身世的女子。福没享着,祸倒是先替上了。”
众人正唏嘘时,突然听到一阵鞭炮声响起,原来是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许是那谢大公子的病情已经严重到无法亲自出门迎亲的地步,谢家派去接亲的竟是一些家仆和丫鬟。
只见新娘被一顶小轿缓缓抬了过来,轿帘低垂,一抹红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后方连嫁妆什么的都未见几抬,显得尤为凄凉。
四周没有吹吹打打的喜乐,只有沉闷的鼓声和偶尔响起的鞭炮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小门小户纳小的场景,全然没有半点帝都豪门联姻的气派。
在路人们的目光注视下,那顶小轿被抬至谢府正门。
轿子停下,一名丫鬟走上前来,轻轻掀起轿帘的一角。
新娘身着一袭朴素的嫁衣,红盖头遮住了她的面容。她静静地坐在轿中,双手交叠在膝上,显得端庄而沉默。
她叫姜颂,正是方才那些路人口中所议论的那位替嫁庶女。
半个月前,她阴差阳错魂穿到了安定侯庶女的身体里,现下她早已波澜不惊。
姜颂前世是某大学心理专业的学生,对于穿越这件光怪陆离的奇事,她虽然震惊,但也很快接受了现实。
她从原主的记忆得知,安定侯府的后宅的是个吃人不吐硬骨头的腌臜之地。
府中的当家主母杜淑兰阴毒且善妒,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就连原主及其生母的死因,很大概率与这位当家主母脱不了干系。
姜颂的脑海中闪过那些模糊而血腥的记忆片段,一种心悸之感油然而生。
这个世界,人命如草芥,像她如今这样的身份与处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后来,当姜颂得知自已要代替嫡姐嫁到谢家时,她第一反应是能逃离安定侯府那个要命的地方也挺好。
即便所嫁之人是个病秧子,好歹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嫡长子,总比在侯府里日日受欺,朝不保夕要好得多。
谢大公子钱多命短,姜颂嫁过去之后,只需熬上几年,待他两腿一蹬,自已就能继承一大笔遗产。
到时候当个有钱又有闲的小寡妇,岂不美哉?
姜颂心里默默盘算着,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淡笑。
虽然这想法有些不厚道,但在这个时代,女子能掌握的命运本就有限,她不得不为自已打算。
“小姐,该下轿了。”丫鬟秀云轻声提醒,打断了姜颂的思绪。
姜颂缓缓地伸出手,搭在了秀云的手上。
她轻轻一跃,便轻盈地从轿中走出,踏上了谢府门前早已准备好的红毯。
红毯的另一端,一名喜婆将火盆摆在那里,嘴里念叨着:“新娘子跨火盆,红红火火,去秽除邪,日子越过越红火!”
姜颂在秀云的搀扶下,稳稳地跨过火盆,走进了谢府的大门。
府内异常冷清,没有宾客的喧哗,也没有孩童的嬉闹。
只有几名仆从低头站在两旁,目光偶尔扫过姜颂,却又迅速收回。
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正厅。
谢家的长辈们早已等候在那里,他们的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只是谢长宴已经到了娶妻的年龄,这婚事无论如何也得办。
总不好叫他日后下去了,连个妻室都没有,落得个孤魂野鬼的名声。
帮谢长宴娶妻,也算是全了谢父谢母为子之心,尽一份为人父母的责任。
“新人到——”
喜婆高喊一声,打破了厅内的沉寂。
很快,一只修长而匀称的手透过红盖头下的缝隙,出现在姜颂的视线中。
那是一只属于年轻男子的手,虽然略显苍白,但骨节分明,过分生得好看,比手模的手还要吸引人。
是他吗?她的夫君,谢大公子谢长宴?
姜颂微微一怔,随即将手放入那只手中,触感极其冰凉,的确像是久病之人的手。
罢了,起码还能跟活人一起拜堂,总比她之前预想的那种,跟一只公鸡或者一块牌位拜堂要好得多。
愣神之际,那人将红绸的一端递到姜颂的手中,另一端则握在他自已的手里。
两人牵着红绸,在喜婆的指引下,完成了拜堂仪式。
随着“送入洞房”的喜语响起,姜颂被引领着往新房走去。
她虽不知道谢长宴是何相貌,但拥有那样一双手的人,想必容貌也不会太差。
姜颂心中好奇,却又不敢轻易掀开红盖头窥探,毕竟这是古代,礼数大于天。
她保持着端庄的姿态,任由秀云和喜婆引领着,朝新房缓缓行去。
*
与此同时,谢府后山山顶。
一名气质清雅的白衣女子,正远远眺望着谢府的方向,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她身旁站着一名劲装侍女,恭敬道:“主上,只需您一声令下,奴便替你捣了这场婚礼,把谢公子给您绑回来。”
白衣女子素手轻轻摆,声音清冷如泉:“不必了。他既已做出选择,我又何必强求。我真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侍女面露不甘:“可是主上,您为谢公子做了那么多,难道就这样放手了吗?”
“够了。”白衣女子打断她的话,“他既然宁愿娶一介凡女,也不愿与我在一起,如此自甘堕落,我也不必再执着。回吧!”
两人转身乘风而去,消失在云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