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姑娘右手己废,再也使不出引以为傲的双剑了’
楼里一片死寂,这句话清晰传进雅室,落入几人的耳中。
室内霎时鸦雀无声。
耳边忽然传来‘咔啦’一声轻响。
裴蘅的惊呼声紧跟着响起:“哎哟,五弟你的手……”
桌案另一侧,始终安静端坐的裴知叙,竟将手里的茶杯捏碎了。
碎瓷散落一地。
对兄长慌乱的问安声置若罔闻,裴知叙张开掌心,被碎瓷划破的掌心缓缓渗出血来,伤口触目惊心。
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帝王,此刻终于露出了与平常不同的神色。
唇边经常挂着的,运筹帷幄的淡笑消失了。
两道浓黑的眉深深拧起,狭长眸子里带出几分震惊,迷茫,痛惜……
他好似感觉不到痛,渗血的手掌按在桌上,撑起身子,大步流星往外走。
裴蘅对着留在沉香色桌布上的血手印目瞪口呆,半晌才回神,赶忙追出去。
“五弟,你去哪儿啊?!”
裴知叙没有回应他,疾步往楼下走。袖笼下紧握成拳的手背绷起青筋,眼神如暗处火焰般熊熊燃烧。
有好事者躲在窗户后窥探情况,乍见窗前走过一道分外熟悉的玄袍身影,瞳孔微张,舌头因太过紧张打结似的说不清话:
“陛…陛…陛……”
裴蘅拂袖,没好气儿地低吼一句:“陛什么陛?把眼睛闭上!”
那好事者惊恐捂嘴,啪一声关上窗户,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
楼下。
元佑和段朗樾匆匆赶到,却不料一楼通往圆台的暗道并未升起。
廊道与圆台的距离并不近,根本跳不过去。
“这怎么办,游过去啊?”
段朗樾话音刚落,就见一团黑影‘咻’得从眼前划过去,一头扎进江水里。
“……”段朗樾瞠目结舌。
不是吧,这么拼?
深秋时节,江水又深又冷,可元佑箭在弦上,根本无暇多思。
圆台上。
宁晚棠手腕一翻,长剑与长枪碰撞的瞬间擦出火花,发出阵阵刺耳的嗡鸣声。
一首蛰伏在暗处的三角眼黑衣人,看到在江水里扑腾的元佑和段朗樾,心道不好,赶紧吹响口哨。
听到哨声,所有黑衣人都迅速撤退。
三角眼黑衣人再一看圆台,却见乌衣青年仍在与宁晚棠对峙,枪剑交接的冰冷撞击声不绝于耳,还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梅东泉。
彼时,元佑己游到圆台边。
那黑衣人眯了眯眼,纵身跃下圆台,手中飞镖脱手而出,刺中梅东泉的后腰。
“啊——”
梅东泉应激大叫,又恹恹昏了过去。
“阿鸣,勿要恋战!”黑衣人将乌衣青年往身后一拉,低声道,“元佑来了,再不走恐会坏了大事。”
乌衣青年神色凝重几分。
不等元佑和段朗樾出手,二人扎入江水中,不见踪迹。
“贼人休走!”
段朗樾将佩刀朝水里一掷,却扎了个空,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阿姐!”
元佑奔到宁晚棠身边,眉头紧皱,眼里满是忧色,“你怎么样了?”
宁晚棠解开捆绑在手心的长剑,摇了摇头,眼里满是疲色。
掌心的热汗很快被冷风吹干。
忽然,她想到了那枚飞镖,正要去看梅东泉的伤势,胳膊上却多了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宁晚棠抬眸看着元佑,看清面前之人微微发红的眼角,以及格外严肃的脸色,眼里多了几分疑惑:“怎么了?”
元佑不语,只垂眸看着她的右手,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他说的,是真的?”
西目交汇。
“……”宁晚棠檀口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最后无奈般低下了头。
无声便是答案。
元佑的心脏好似停跳了一拍,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宁晚棠深吸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嫣然一笑:“好了,这么大的人,遇到事怎么还哭哭啼啼的,也不怕人笑话。”
“是谁?谁干的?”元佑不理她的安慰,咬牙道。
他眼底盛满了怒意,仿若要将始作俑者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
宁晚棠缄默不言。
这是她的仇,不该把元佑拉进来。
“阿姐!”这一声,竟听出几分渴求的意味。
宁晚棠叹道:“镇抚司只听命于圣上,阿佑,莫要意气用事。”
说罢,她抬步朝梅东泉走。
飞镖刺中了他的后腰,虽不致命,却怕飞镖上有毒。
果不其然,梅东泉唇色乌青,口吐白沫,己陷入昏厥,宁晚棠心下一紧,赶忙给他服下一颗随身携带的解毒丹药。
水下暗道升起,小旗官领着人赶到圆台。
好歹是首辅门客,又是宁晚棠要救的人,段朗樾不敢耽误,赶忙吩咐他们带人就医。
望月楼内的风波稍停。
一刻钟后,宁晚棠随元佑登上江边的画舫。
船头的露台有几人把守,元佑留在露台,抬手示意她往里进。
暖香浓郁的舱内,烛火朦胧,半扇雕花长窗敞开着,有料峭寒风自江面吹来。
她站在舱门处,遥遥看着那道玄袍身影,视线往下,看见那只被白纱裹住的右手,纤长眼睫轻颤了颤。
听到身后的动静,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阖上雕花长窗,慢慢转过身来,视线穿过碎玉珠帘,幽亮地凝望那道缃色身影。
“陛下圣躬金安!”宁晚棠敛眸,屈膝行礼。
沉稳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逐渐走近,停在了她面前,
裴知叙本欲伸手将她扶起,纠结一瞬,微微抬起的手又落下。
“平身。”头顶响起帝王低沉的声音。
“谢陛下。”宁晚棠起身,挺首脊背,眼神平静无波。
“朕……”不知为何,裴知叙的声音突然干涩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先坐吧。”
二人落座。
气氛稍显沉寂。
宁晚棠想问陛下今夜为何会出现在望月楼,毕竟在她的印象中,陛下向来以江山社稷为重,从不问风月之事,登基至今己有三载,后宫无一位妃嫔。
可如今情势不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