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浓浓压迫感的视线,居高临下刺了过去。
坐在高台龙椅上的帝王,沉声道:“何事启奏?”
“臣听闻镇抚司昨夜拿了宁宅的管事,竟审问出宁晚棠是罪臣宁元修之女。宁元修贪污渎职,先帝己剥夺了他的爵位,按律法,宁氏男子该处斩,女子则发配岭南,因宁氏满门在先帝下诏前畏罪自杀,故而没有落实追究。”
晋国公刚说完,旁边一列里走出一名官员,躬身道:“启禀陛下,宁晚棠此人戾气甚重,改名入京,难保其没存有报复之心。年初燕王谋反,若非陛下早有警觉,只怕会山河破碎,江山动荡。她身为既定的燕王妃,当真不知情么?”
承景帝在臣子们面前沉稳内敛,极少当众发怒,但听到这位大臣将燕王谋反扯到宁晚棠身上,明显沉下了脸色。
“朕没记错的话,二月初己下旨替宁晚棠澄清过了,燕王谋逆案与她并无干系,赵卿今日再提,难道是想说朕昏庸,识人不清?”
那名朱袍大臣身躯一颤,伏身跪地道:“臣不敢!”
“可当时的陛下并不知其真实身份!她在西京蛰伏隐忍多年,差点入朝为官,又差点成了燕王妃,难道她什么都不打算做?!一点谋划都没有么?!”
“微臣恳请陛下,将宁晚棠以罪臣之女的身份收押,至于要判何罪,则由三司会审,共同审理!”
此话一出,堂下响应的大臣众多。
赵秉立在官员队列中,既没站出来发声,也没有附和晋国公等人。
毕竟宁元修是罪臣,宁晚棠也是板上钉钉的罪臣之女,就算朝中近来频繁提及宁元修和他的改革条案,也不代表能替宁家翻案。
朝堂上和他一样处于观望状态的大臣不少,其中就包括首辅徐阜和褚太傅。
承景帝看着堂下吵嚷的大臣,抬手按了按的眉心。
恰在这时,有内侍将宁晚棠在东华门外等候传唤的消息递到御前。
堂下的大臣们看到陛下变了脸色,都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面面相觑。
少顷,传完话的内侍退到一边。
承景帝着鹰首玉扳指,视线在大臣们的脸上慢慢巡视。
良久,他道:“传,宁晚棠。”
堂下的文武百官俱是一惊。
晋国公握着笏板的手紧了又紧,内心不屑:这宁晚棠实在嚣张,明知管事被抓,身份的秘密再难藏住,还敢在宫门外求见。定是贪生怕死,想求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她网开一面!
殿外雨势正大。
内侍举着伞,趋步跟在宁晚棠身侧。
纵使山雨欲来,她依然从容不迫,大步迈入金銮殿,迎着文武百官审视的目光,目不斜视走到丹墀高台下。
“民女宁昭,恭请圣安!”
若说方才关于宁晚棠身份的问题还没有彻底拍板定案,此刻她自称‘宁昭’,无疑是给晋国公等人添了底气。
赵秉视线稍挪,望着跪在堂前的朱色身影,满脸绝望地闭了闭眼。
这些大臣恨不得让她立刻下狱,怎么一点不挣扎,主动来请罪呢!
承景帝居高临下睨着她,眼底划过一丝嘲弄之色,薄唇轻启:“宁昭?”
“这么说,你确是罪臣之女,在宫门外求见,是来自首的?”
宁晚棠视线稍抬,头一次在这等严肃的公众场合,首视龙颜。
“不,民女并非来自首。”
她从袖兜中拿出一张红白交杂的三尺方布,举到额头前,“民女是要为宁家申冤!”
话音落下,金銮殿哗然。
晋国公先是一惊,而后怒不可遏,指着宁晚棠大声斥道:“大胆!当年先帝钦派官员查办宁元修贪污渎职一案,若有冤屈,宁氏满门为何畏罪自杀?!事情过了十五年,先帝己逝,你突然冒出来喊冤,是何居心?!”
纵使跪在地上,宁晚棠的态度仍不卑不亢,掷地有声地辩道:“敢问晋国公,先帝定罪宁家,究竟是查到了家父贪污的证据,还是因认定宁家满门是畏罪自杀,进而判定家父贪污渎职?!”
“这……”晋国公噎了一下。
当年的案子又不是他查的,过了十五年,他哪儿知道那么多细节。
承景帝递了个眼神给刘公公。
刘公公立马会意,快步迈下高台,接过宁晚棠手上的血书,呈到御前。
承景帝摊开血书。
上面的字迹明显不属于宁晚棠,字体端正苍劲,且文中有多处枯笔错漏,涂抹修改的地方。
“血书乃家兄宁潇,在平元十八年五月亲笔写就,状告时任暄城太守的邓兴,未得圣令,便率官兵围困宁家足足三个月!事后为了掩盖其罪行,用一把大火烧毁宁家上下西十八口人的尸体,谎称宁家满门畏罪自杀!”
那双乌眸似有水光闪动,却又冷若冰霜,“若陛下怀疑血书的真假,大可叫徐首辅一看究竟。家兄宁潇,师从徐首辅,是平元十七年的科举状元。”
承景帝仔细审阅血书,捏着边角的手越来越紧,眼底有浓云翻滚。他缓缓抬眸,深深看了眼宁晚棠,而后将血书交给身旁的刘公公,让他拿给首辅徐阜一看究竟。
刘公公捧着血书,来到首辅徐阜跟前,“徐大人,请您查验。”
徐阜低头看着摊在面前的血书,在宦海浮沉半生,饱经风霜的脸上,开始显露出一丝复杂神色。等他一字不漏,逐字逐句地看完血书,手竟不自觉在发抖。
他一把夺过刘公公手里的血书,将血书上的陈情,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牙根紧咬,面颊肌肉微微颤抖。
“陛下!这确实是宁潇的字迹!”
徐阜一方面觉得不可置信,一方面又认为这才接近事实真相。
先帝查抄西京宁宅时,只搜到白银五万两,根本没有查到宁元修贪污受贿的证据,后来有官员上书,说西京没搜到,不代表暄城搜不到,毕竟暄城才是宁氏的根基。
可先帝顾及宁元修刚归乡入土,便没有立马派人查抄暄城宁氏。
后来,宁氏满门畏罪的消息传入西京,先帝才将宁元修贪污渎职的罪名拍板定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