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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西年的槐花落满朱雀大街时，五岁的程处弼踩着胡奴脊背跳下马车。弘文馆前的石獬豸像蒙着层薄灰，他故意将沾满饴糖的手指按在獬豸独角上，留下黏糊糊的指印。
"程三郎这边走。"孔颖达次子孔志约立在月华门前，青色襕衫被春风鼓起，"今日讲《左传·隐公元年》，切莫再..."话音未落，程处弼己钻进西侧柏树林，惊起满树待哺的雏鸟。
馆内早坐满朱紫子弟。太子承乾歪在青绫坐席上，把玩着新得的波斯水晶杯；魏王泰正与房玄龄幼子房遗爱争论星象，案头《汉书》间夹着张未画完的西域舆图。
"野彘闯进鹿苑啦！"不知谁喊了声，满堂哄笑中程处弼撞翻门帘。他今日特意系了条蹀躞带，七事中竟挂着程咬金的错金铁尺，跑动时叮当乱响。
孔颖达的戒尺重重拍在楠木案上："程处弼！上月撕《孝经》糊纸鸢，前日往杜如晦茶盏里撒盐，今日又..."老学士突然顿住，浑浊双眼死死盯着孩童腰间——那铁尺纹路竟与弘文馆珍藏的秦度量衡分毫不差。
"先生且看这个。"程处弼变戏法似的摸出个桐木盒，内里丝绢上排着九枚大小不一的砝码，"昨日在将作监捡的废铜，比馆里那套量器准得多。"
满室鸦雀无声。房遗爱手中的紫毫笔滴落墨汁，在宣纸上晕出个突厥狼头形状。他们这些天潢贵胄自然不知，程处弼己在将作监厮混半月，凭着甜嘴哄得老匠人传授了失传的"齐量法"。
孔颖达指尖发颤。他认出最小那枚砝码的菱形纹，正是王莽新朝时特有的规制。去岁太宗命褚遂良校订历代度量，集贤殿耗资百万仍未竟全功，此刻竟被个总角小儿破解。
"此物..."老学士话音未落，馆外忽起喧哗。程咬金洪钟般的嗓门震得窗纸簌簌："某家儿郎可是又闯祸了？"话音未落，玄色织金圆领袍己卷进室内，带来股混着马汗气的槐花香。
程处弼突然扑向父亲，短胖手指揪住蹀躞带上的金粟玉："阿耶的带扣松了。"程咬金低头看去，那枚雕着睚眦的玉扣果然将将欲坠——昨夜与尉迟恭角力时扯松的。
孔颖达的戒尺悬在半空。他注意到程咬金腰间新佩的银鱼符，那是兵部尚书特有的信物。半月前突厥突利可汗来降，圣人连夜擢升程咬金总领北衙禁军，此刻这莽夫却来插手文教...
"程将军来得正好。"魏王泰突然起身，圆脸上堆满稚气的笑，"处弼兄制的量器，比集贤殿那帮酸丁强上百倍。"九岁亲王特意咬重"兄"字，余光瞥向太子青白的面色。
程咬金虬髯微颤。他岂不知这声"兄"背后的凶险？去年重阳宴上，魏王献《括地志》得赐芙蓉园，太子便折断了自己最爱的竹马。此刻幼子被卷入天家暗斗，竟比面对十万突厥狼骑更令人胆寒。
"童言无忌！"程咬金突然拎起幼子，铁钳般的大手捂住小儿嘴巴，"某这就带这猢狲去兵部领罚..."话音未落，程处弼狠咬父亲虎口，趁松手间隙嚷道："阿耶书房第三格暗匣里的龟甲，刻着同样的量纹！"
满堂死寂。孔颖达手中《左传》啪嗒落地，书页间飘出张泛黄的纸——正是去年程处弼撕去糊纸鸢的《孝经》残页。老学士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想起今晨在太极殿，太宗似无意间提起要重修《五经正义》。
暮鼓响起时，程咬金抱着熟睡的幼子走出弘文馆。夕阳将父子俩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承天门上宿卫的明光铠泛着血色的光。怀中小儿呓语着"六钧弓、八斗粟"，脚上锦袜还沾着将作监的铜绿。
是夜，程府书房烛火通明。程咬金着暗匣中的商代龟甲，看幼子用胭脂在宣纸上勾画古怪符号。窗外忽有夜枭啼叫，他想起日间魏王眼中闪过的精光，那是与玄武门之变前的秦王如出一辙的锋芒。
五更时分，程处弼趴在父亲膝头酣睡。案头摊开的《孙子兵法》上，稚子涂鸦的突厥骑兵正被一串量器符号围困。程咬金取过程夫人未绣完的麒麟纹香囊，将龟甲小心收入囊中——那上面除了量纹，还有处弼用石黛标注的"幽州、灵州、凉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