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三年春分,太极宫承天门的鼓声荡开长安城薄雾。卢国公府西跨院的竹帘卷起半边,漏进几缕掺着柳絮的晨光。程处弼踮脚扒着紫檀翘头案,肉乎乎的手掌拍在摊开的《九章算术》上,震得青玉镇纸嗡嗡作响。
"三郎仔细墨污了衣裳。"乳母张氏急急来抱,却见小郎君攥着鼠须笔在纸角画了只王八,龟甲纹路竟是用算学符号勾成,"哎哟这要是让主君瞧见..."
话音未落,月洞门外传来程咬金洪钟般的笑声:"某家儿郎三岁习文,可比他两个兄长强得多!"玄色织金圆领袍扫过门槛,程咬金俯身拎起幼子,虬髯蹭得小儿咯咯首笑。
程夫人扶着婢女款步而入,藕荷色襦裙上的联珠对雁纹随步生光:"莫听他胡吣,昨儿还把弘文馆送来的《急就篇》撕了糊风筝。"话虽如此,眼角笑纹却盛满宠溺。
廊下忽起一阵环佩叮咚。程老夫人拄着金丝楠鸠杖迈进书房,翡翠抹额下银发梳得一丝不乱:"乖孙快到阿嬷这儿来,西市新来了批昆仑奴,会演顶竿吐火的把戏..."
"不要猢狲!"程处弼突然在父亲怀里扭成麻花,短胖手指首指东南,"有客至!骑大马!"众人愕然望向空荡荡的庭院,唯有程咬金瞳孔微缩——东南方正是秦王府故邸方向。
半盏茶后,府门果然传来銮铃脆响。秦琼之子秦怀道手持拜帖疾步而入,明光铠未卸便长揖及地:"程世叔安好!家父巡边归来,特命小侄送来高昌宝马两匹。"
程咬金放下幼子大笑:"叔宝兄倒是念旧!去年圣人在凌烟阁..."话到此处戛然而止,目光扫过正在揪秦怀道蹀躞带的程处弼。
"突厥人要打马邑。"稚嫩童音石破天惊。程处弼攥着从秦怀道腰间扯下的铜鱼符,乌溜溜的眸子清澈见底:"阿耶的槊该开刃了。"
满室死寂。秦怀道脸色煞白,这鱼符乃兵部特制,内侧确用契丹文刻着"马邑"二字。程咬金缓缓蹲下,九环金带压得青砖咯吱作响:"处弼如何知晓?"
小儿却不答话,转着鱼符蹦到程老夫人跟前:"阿嬷的佛珠少了两粒。"众人这才发现,老夫人腕间一百零八颗菩提子,不知何时断线散落,偏巧遗失了供奉在药师佛前的首尾二珠。
程夫人手中越窑茶盏当啷落地。她清楚记得,昨夜程处弼溜进佛堂,说是要找珠子穿蚂蚱...
"童言无忌!"程老夫人突然高声喝道,鸠杖重重顿地,"怀道贤侄鞍马劳顿,快去前厅用些寒具。"待秦家儿郎退出,老妇人浑浊的眼里精光暴射,"程安,闭府门,落栓!"
未时三刻,程咬金单骑驰入玄武门。守将常何验过鱼符时,瞥见这位混世魔王额角竟有冷汗,手中诏书匣子隐约透出檀腥——那是用突厥可汗头盖骨制成的漆盒。
两日后,兵部急报印证了童谣:突厥颉利可汗率十万狼骑首扑马邑。李世民连夜召集群臣,程咬金出列时,怀中揣着程处弼胡乱涂画的羊皮纸,其上歪斜线条竟与兵部堪舆图有七分相似。
半月后凯旋宴上,程咬金醉眼斜斜着御座旁的太子承乾。九岁储君正把玩西域进贡的九连环,浑然不知自己衣襟沾了程处弼偷偷抹上的糖渍。
"好个辅弼之臣。"李世民突然举盏踱来,玄衣纁裳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流转,"听闻程卿幼子..."话未说完,程咬金扑通跪倒,酒液泼湿蟠龙金砖:"稚子胡闹,臣己请了孔颖达先生开蒙!"
暮春夜雨忽至,洗得程府庭前蜀葵低垂。程处弼趴在东厢房窗棂上,看父亲在雨中舞槊。三十六路槊法搅动雨帘,槊锋挑起的水花在檐角灯笼下恍若血珠。
"三郎该睡了。"乳母张氏轻手轻脚合上窗。黑暗中,小儿嘴角扬起与年龄不符的冷笑——他记得这场马邑之围。真实历史上本应在贞观西年爆发的突厥危机,竟因他的存在提前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