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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线在桑皮纸上绷首的瞬间，李承稷闻到了阴谋的味道。里长陈大有递来的《万历丈量准则》封皮崭新，内页却泛着霉斑——那是去年暴雨冲毁官仓时，被石灰腌过的旧册。
"苏家药田往北扩三丈。"陈大有的烟杆点在图上，火星子燎破了"永业田"的标注。承稷盯着他靴尖沾着的苍耳子，正是苏明琬昨日采药时打落的，"就画成荆棘丛，省得那帮泥腿子惦记。"
午后的日头晒软了松烟墨。承稷伏在祠堂石阶上，笔尖悬在苏家地界边缘。他忽然想起上月替王夫子整理藏书时，见过前朝鱼鳞册的赝本——那些用蝇头小楷标注的暗记，与陈大有袖口露出的田契纹路如出一辙。
笔锋忽转，三丛荆棘破土而出。承稷故意将刺藤画得张牙舞爪，叶脉间藏进《九章算术》的勾股数。最险的一根倒刺首指陈大有祖坟方位，尖梢沾的朱砂，正是苏明琬药囊里防虫的雄黄粉。
暮色漫过田垄时，承稷在荆棘丛旁添了只墨雀。雀喙叼着的草籽形似苍耳，翅尖羽毛的皴法暗合《本草纲目》里三七叶的纹路。陈大有验收时，烟锅在雀眼处烧出个洞："画蛇添足！"
当夜露水未晞，承稷被窗棂的响动惊醒。苏明琬的竹篓搁在窗台，篾条间夹着个素布药囊。拆开却是晒干的益母草，叶脉间粘着张砑光笺："荆棘挡得了恶犬，挡不住人心。"笺角印着半枚带血指模，与王夫子临终前按在策论上的痕迹严丝合缝。
晨光中，承稷举着药囊对准日头。益母草的影子投在鱼鳞册上，荆棘丛的倒刺恰好戳破陈大有私垦的隐田。他蘸着晨露在破洞处补了行小楷，墨迹干透后竟显出蓝玉大营的粮草调令编号。
"小畜生改我田册！"陈大有的咆哮震落梁间积灰。承稷不紧不慢展开《赋役全书》，指尖划过苏家药田的荆棘标记："按洪武九年诏令，新垦药田免征三年。"他忽然压低嗓音，"就像里长大人去年在狼山坳..."
铜锣声骤响，打断未尽之言。衙役的水火棍砸向石阶时，承稷怀中的药囊突然崩线。苍耳子滚进青砖缝，遇水膨胀撑裂砖面，露出底下埋着的半块界碑——"至正二十三年立"的字样旁，赫然刻着苏氏先祖的医官印。
暴雨突至，陈大有在泥泞中跌碎了烟杆。翡翠烟嘴滚进碑文裂隙，承稷俯身拾起时，发现暗槽里塞着片鱼鳞状铁牌——正是蓝玉亲兵遗失的营籍符。苏明琬的白衣在竹林深处一闪而过，腕间新缠的纱布渗出药香，混着雨丝将铁牌上的"甲子七三"泡成团墨云。
当夜，承稷用益母草汁重描鱼鳞册。荆棘丛在灯下显出狰狞本相，每根倒刺都是个"藍"字拆解后的笔画。子时梆响，他忽听屋后传来掘土声——陈大有带着佃户正连夜铲除荆棘，却不知那些刺藤根下埋着苏家特制的防虫药粉，遇铁器会析出靛蓝毒雾。
五更天明，承稷站在狼藉的药田旁。被铲断的荆棘根渗出紫色浆液，在焦土上汇成《大明律》的"盗耕"条款。苏明琬的脚印浅浅印在田埂，每一步都精准踩中陈大有私垦的界桩。她遗落的银针插在最大那丛荆棘根部，针尾缀着的药玉里，半粒算珠正在晨光中泛着血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