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五章 螭吻之暗影
“螭吻军。”
三个冰冷的字眼,如同三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白灼寒玉池畔凝滞的空气里,也扎进了沈卿曼刚刚被寒玉石髓安抚些许的心湖深处。
螭吻逆鳞…螭吻鳞兵…螭吻军!
每一个词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般的杀伐气息,在沈卿曼的识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左手腕上那枚古朴的手环,指尖死死抵着那片深青色、边缘焦黑的鳞片。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如同烙铁,灼烧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的神经。原来这片鳞,并非简单的装饰或信物,而是如此恶毒、如此凶险的战争凶器!是“螭吻军”的标志!
“螭吻军…”沈卿曼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置信的沉重,“他们…是什么?”
九姑娘的目光并未从沈卿曼腕间的鳞片上移开,那双清冷的狐狸眼中,仿佛倒映着尘封的硝烟与血色。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如同在冰层下奔涌的暗河,蕴含着沉重的力量。
“一支早己消失在历史尘埃里的私军。”九姑娘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落下,“兴起于前清覆灭、民国初立的乱世洪流之中。彼时军阀割据,豪强并起。螭吻军,便是由当时雄踞江南、掌控数省盐铁命脉的‘镇海侯’陆氏豢养的死士军团。”
陆氏?镇海侯?
沈卿曼的心猛地一沉!陆天麟!那个在百乐门操控噬梦鲛、在锁龙井底狂笑、最终被顾玉夜一枪击碎龙怨结晶坠楼的日本商会会长!他也姓陆!难道……
九姑娘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眸光微转,如同冰冷的探针:“不错。陆天麟,正是末代镇海侯陆擎苍的庶出幼子。”
果然!沈卿曼的指甲深深掐入手环的象牙骨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陆天麟!这个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她和顾玉夜命运中的名字,竟有着如此显赫而血腥的出身!
“螭吻军,非寻常行伍。”九姑娘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历史的穿透力,“其骨干,皆由陆氏自各地搜罗的孤儿培养,自小便以秘药淬体,以残酷手段磨灭人性,灌输对陆氏死忠的信念。而他们最令人闻风丧胆之处,便是其制式兵器——皆以秘法嵌入‘螭吻逆鳞’!”
她的目光扫过沈卿曼的手腕,又落回小灰手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仿佛在印证着那段血腥的过往。“此鳞兵锋锐无匹,持之者悍不畏死,更可短暂引动螭吻吞火御煞之能,战场之上,如同鬼魅修罗。然其代价惨重,鳞中怨煞侵蚀神智,每战之后,螭吻军卒多有癫狂自残者,血肉枯槁而亡者更是不计其数。陆氏以此军为爪牙,纵横江南十数载,灭门破家,掠夺财富资源无数,凶名赫赫,小儿止啼。”
灭门破家…掠夺财富…
沈卿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身边依旧昏迷的小灰。少年枯瘦的脸上凝固着深重的痛苦,仿佛依旧沉沦在那场夺走他所有亲人的血色大火中。他嘶喊的“火…血…刀…一样的…”此刻有了最残酷的注解!那挥舞着镶嵌螭吻鳞片大刀的凶徒…是螭吻军!是陆家的爪牙!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深切的悲悯,在沈卿曼胸中升腾、燃烧。她终于明白小灰眼中那刻骨的恐惧和悲伤从何而来。螭吻军,陆家…欠下的血债,远不止沈家镖局这一桩!
“那…沈家镖局…”沈卿曼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七年前那场大火…父母失踪…也与螭吻军…与陆家有关?”她问出了最恐惧、也最渴望知道答案的问题。识海中父亲提着滴血的追魂镖、追向抱着青铜匣母亲的画面,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
九姑娘沉默了片刻。溶洞内只有硫磺泉翻滚的咕嘟声和寒玉石髓滴落的滴答声,更衬得这沉默如同巨石压顶。
“沈家镖局之事,牵扯更深,内情复杂。”九姑娘终于开口,清冷的语调中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螭吻军虽凶悍,但陆擎苍此人野心极大,所求非止于世俗财富。他网罗天下奇人异士,探寻上古秘辛,尤其对龙脉之力、长生之秘,近乎痴狂。”
她的目光转向温泉池中,那被厚厚玄冰封镇、如同沉睡在冰棺中的顾玉夜。“顾玉夜体内的‘龙怨’,以及沈家世代守护的‘纯阳血’之秘,便是陆氏觊觎的目标之一。七年前那场变故,表面是沈家押镖失手,引动龙怨反噬,实则是多方势力博弈、陆氏暗中推波助澜的结果。螭吻军…必然参与其中。”
九姑娘顿了顿,清冷的眸光如同寒潭,深深看向沈卿曼:“至于令尊沈总镖头…他手中的追魂镖,是否也曾嵌入螭吻逆鳞,又是从何得来…这,便是你需要自己去寻找的答案了。”
沈卿曼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九姑娘的话语,没有首接指证,却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猜疑!
父亲…他的追魂镖…是否也沾染了螭吻军的血腥?他是否…也曾是陆氏庞大棋局中的一枚棋子?甚至…是那灭门惨案的执行者之一?
这个念头带来的痛苦,远比蚀骨香毒的侵蚀更加剧烈!那是信仰崩塌的剧痛,是对至亲认知的颠覆!
她痛苦地闭上眼,识海中父亲最后看向她时那混合着愤怒、绝望与痛苦的眼神,此刻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阴影。真相到底是什么?父亲究竟是守护者,还是…刽子手?
巨大的痛苦和迷茫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再次吞没。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想要逃避这残酷的撕扯。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烛火,顺着她的左手手腕,缓缓流淌进来。
是那枚手环!
被她死死攥在掌心的古朴手环,那片深青色的螭吻逆鳞,此刻竟不再冰冷刺骨,反而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温润的暖意!这股暖意并不强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如同疲惫旅人归家时,亲人递上的一杯温水,无声地浸润着她被痛苦和冰冷冻僵的心神。
沈卿曼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腕间的手环。那温润的暖意是如此真实,顺着她的手臂蔓延,竟奇迹般地稍稍驱散了蚀骨香毒拔除后残留的头痛和神魂的虚弱感。它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无论前路如何黑暗,无论真相多么残酷,至少此刻,它还在。
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将沈卿曼从自我怀疑的冰冷深渊边缘拉了回来。她大口喘息着,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思绪。是了,现在不是沉溺于痛苦和猜疑的时候。顾玉夜危在旦夕,小玫承受着契约反噬的巨大痛苦,小灰和他的灰崽伤痕累累…他们都需要她。螭吻军,陆家的阴影,沈家血案的真相…这些如同沉重的锁链,但唯有活下去,才有解开它们的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她看向九姑娘,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九姑娘,顾玉夜…他还能撑多久?小玫…她怎么样?还有小灰和灰崽…”
九姑娘的目光掠过沈卿曼腕间那枚似乎散发着微光的手环,清冷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解读的光芒。她没有追问,只是微微颔首,指向温泉池。
“玄冰镇魂,借地脉硫磺泉火煞之力与冰封龙怨对抗,此乃饮鸩止渴。冰封之力最多维持七日。七日之内,若不能寻到化解他体内龙怨本源与蚀骨香毒融合反噬的方法,或者…”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被符咒冻结的小玫,“…或者斩断荆棘契约,冰消之时,便是他神魂彻底被怨煞吞噬、灰飞烟灭之刻。届时,契约反噬之下,小玫亦难逃魂飞魄散之劫。”
七日!
沈卿曼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只有七天!七天时间,在这幽深的地下溶洞,要找到化解连九姑娘都束手无策的龙怨反噬的方法?这几乎是天方夜谭!
“至于小玫,”九姑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荆棘契约分担死厄,她承受的痛苦远非常人所能想象。我的符咒只能强行冻结契约的反噬之力,如同将她的痛苦也一并冰封。但这冰封本身,亦是另一种酷刑。她的神魂如同被冻结在寒冰中的火苗,随时可能在痛苦中彻底熄灭。”
沈卿曼的目光投向墙角。小玫如同最精美的冰雕,凝固在那里,凝固在分担顾玉夜死厄的极致痛苦姿态中。那凝固的眉眼间,每一道细微的扭曲,都无声地诉说着非人的折磨。沈卿曼的心如同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痛得她几乎窒息。小玫…她的玫瑰花精,她的妹妹…是为了救她所在乎的人,才落得如此境地!
“小灰的外伤己无大碍,螭吻鳞兵残留的阴毒诅咒也被拔除大半,但心神受创极重,需静养。”九姑娘的目光落在昏睡的少年身上,“他的食秽貘灰崽,强行逼出蚀骨香毒,伤及本源,非地脉阴气滋养不能恢复,此地环境正适合它。”
沈卿曼沉默地点点头。七天…她只有七天时间。不,她必须更快!
“我能做什么?”沈卿曼抬起头,首视着九姑娘那双清冷的寒眸,眼中燃烧着破釜沉舟的火焰,“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救他们!”
九姑娘看着沈卿曼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沉默了片刻。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沈卿曼腕间那枚散发着微光的手环,最终,落在了溶洞深处,寒玉钟乳石正后方,一个被厚重藤蔓和奇异符文遮掩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洞口。
“唯一的生机,或许在那里。”九姑娘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肃穆,指向那个洞口,“‘渊薮’。此地真正的核心,亦是…最危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