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薮的叹息

## 第十六章 渊薮的叹息

“渊薮。”

九姑娘的声音如同寒潭落石，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敬畏与警示的肃穆，在幽深的地下溶洞中回荡。她的指尖，如同冰雕的玉笋，稳稳指向寒玉钟乳石正后方。

那里，厚重的、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墨绿色藤蔓如同天然的帷幕，层层叠叠地垂挂下来，几乎覆盖了整个岩壁。藤蔓之上，并非自然形成的纹路，而是密密麻麻、深深镌刻着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微银光的符文！这些符文古老、扭曲，仿佛某种早己失传的禁忌文字，又像是某种强大封印的脉络，无声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禁锢之力。藤蔓和符文的交织处，勉强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内，没有一丝光线透出，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声的绝对黑暗，伴随着一股若有若无、却让灵魂都为之颤栗的阴冷气息，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

那便是“渊薮”的入口。九姑娘口中唯一的生机所在，亦是此地最凶险的绝地！

沈卿曼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黑暗的洞口。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蚀骨香毒拔除后残留的隐痛。七天…不，可能更少！顾玉夜在玄冰中沉睡的时间在无情流逝，小玫在符咒冻结下的痛苦如同悬顶之剑。她没有选择。

腕间那枚古朴的手环传来温润的暖意，那片深青色的螭吻逆鳞仿佛在无声地给她注入一丝力量。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硫磺灼热、石髓清寒以及“渊薮”入口散发的、带着古老血腥与绝望的冰冷气息，瞬间灌满了她的肺腑，让她混乱的头脑为之一清。

“我去。”沈卿曼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挣扎着，想要从寒玉石髓的光流下站起。然而，蚀骨香毒对神魂的创伤远超她的想象，加上之前强行催动龙纹本源抵御心魔的消耗，身体虚弱得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双腿刚用力，便是一阵剧烈的眩晕和酸软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栽倒！

一只冰冷而稳定的手，及时托住了她的手臂。

是九姑娘。

“你神魂根基受创，此刻入渊薮，与送死无异。”九姑娘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她的目光落在沈卿曼苍白的脸上，“渊薮之内，非是寻常险境。其气息混乱狂暴，充斥上古战场遗留的怨煞死气、破碎法则的扭曲之力、以及…沉眠其中的未知存在。神魂不稳者，入内片刻便会被侵蚀同化，化为只知杀戮的怨魂。”

她扶着沈卿曼重新坐稳在石髓光流之下。“在此调息。寒玉石髓乃天地灵粹，最擅滋养神魂本源。待你灵台稳固，能初步掌控自身龙纹之力，方有一丝机会踏入其中寻觅生机。”她的目光扫过温泉池中冰封的顾玉夜和墙角冻结的小玫，“七日之限，并非全无余地。我会以秘法加固玄冰封印，延缓龙怨反噬的速度。至于小玫…她的痛苦，只能靠她自己和你寻回的生机来化解。”

沈卿曼看着九姑娘那双清冷却蕴含着强大意志的眸子，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冰冷却坚实的力量，心中翻腾的焦躁和绝望被强行压下。她明白九姑娘说的是事实。以她现在这种状态闯入渊薮，恐怕连入口都过不去就会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非但救不了任何人，反而会彻底断绝希望。

“我…需要多久？”沈卿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甘的颤抖。

“看你的造化。”九姑娘收回手，转身走向温泉池，“凝神，静气。心无旁骛。”

九姑娘不再多言。她走到温泉池边，双手再次结出繁复玄奥的印诀，周身冰蓝狐火升腾，却不是之前的狂暴，而是化作一道道凝练如丝、流转着古老符文的寒光，如同最精密的针线，开始小心翼翼地加固包裹顾玉夜的玄冰封印。每一次符文打入，玄冰的幽蓝光芒便亮起一分，其内被冰封的、属于顾玉夜体内龙怨的暗金血芒则被压制得更深一分。但沈卿曼敏锐地察觉到，九姑娘的脸色也随着每一次施法而变得更加苍白，显然这加固封印的过程对她消耗极大。

沈卿曼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不再去看温泉池和墙角的小玫。她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识海，全力感应、引导那源源不断洒落的寒玉石髓光流。

乳白色的光流，如同最温柔的母亲的手，抚慰着她神魂的每一道裂痕。精纯的生命寒息丝丝缕缕地渗入，驱散蚀骨香毒残留的阴冷焦灼，修补着被心魔撕扯出的伤口。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和虚弱感，在石髓的滋养下，如同干涸的河床浸润了甘霖，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恢复生机。

时间在灼热与冰寒交织的溶洞中无声流逝。只有硫磺泉翻滚的“咕嘟”声、寒玉石髓滴落的“滴答”声、以及九姑娘加固封印时那微不可闻的能量嗡鸣声，构成单调的背景音。

沈卿曼渐渐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玄妙状态。外界的喧嚣远去，内心的纷乱平息。识海中，那场血火炼狱带来的冲击和关于父亲、关于螭吻军的痛苦猜疑，被强行压制到意识的最深处。她如同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宁静而冰冷的星海，唯有右肩肩胛骨处那枚龙纹胎记，如同这星海的核心，散发出微弱却稳定的金红色光芒，随着她的呼吸缓缓搏动。

她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去沟通那枚胎记中蕴含的力量。不再是之前被心魔或危机逼迫下的狂暴爆发，而是一种温和的、如同溪流般的引导。一丝丝灼热而古老的力量被唤醒，如同沉睡的巨龙舒展身躯，顺着她的意念，缓慢而驯服地在她周身经脉中流淌。所过之处，虚弱的身体如同被注入了暖流，蚀骨香毒残留的隐痛被进一步驱散。

就在沈卿曼沉浸在这难得的、力量恢复与掌控的宁静中时——

“吱…吱吱吱……”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明显焦躁不安的嘶鸣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打破了溶洞的寂静。

是灰崽！

蜷缩在破旧藤条鸟笼中的食秽貘，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它小小的身体不再蜷缩成球，而是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死死抓着藤条，小小的脑袋拼命地向外探着，那双幽绿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渊薮入口的方向！

它浑身的黑毛再次微微炸起，喉咙里发出短促而充满恐惧的“吱吱”声，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颤抖。那双幽绿的眼瞳深处，清晰地倒映着渊薮入口那片浓稠的黑暗，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令它本能颤栗的东西！

“灰崽？”躺在旁边兽皮上、昏睡中的小灰，似乎被伙伴的异常惊醒。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神还带着迷茫和虚弱。但当他看到灰崽那惊恐万状、死死盯着渊薮入口的模样时，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对危险和污秽死气的敏锐感知，瞬间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小灰枯瘦的脸瞬间褪尽血色！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挣扎着坐起，一把将鸟笼紧紧抱在怀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仿佛要离那黑暗的洞口越远越好！他看向渊薮入口的眼神，充满了比之前看到沈卿曼手环鳞片时更加纯粹、更加本能的恐惧！那不是对过往创伤的回忆，而是对眼前那黑暗洞穴中散发出的、某种“活着”的、大恐怖的首接反应！

“脏…好脏…”小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语无伦次地低语着，“…里面有…活的…东西…在…在看我们…吃…吃掉…”

他的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鸟笼中的灰崽叫得更加凄厉！甚至连温泉池中翻滚的硫磺泉水，都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扰动，气泡翻滚得更加剧烈，发出“咕噜噜”的闷响！池边凝结的矿物质结晶，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咔”声，仿佛承受着无形的压力！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灰崽和小灰的剧烈反应，瞬间将沈卿曼从深沉的调息状态中惊醒！她猛地睁开眼！

就在她睁眼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恐怖意志，毫无征兆地从渊薮那黑暗的入口中轰然爆发！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睁开了冰冷的竖瞳！

整个白灼寒玉池溶洞剧烈地震动起来！巨大的寒玉钟乳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流淌的幽蓝光芒疯狂闪烁！垂落的石髓光流如同被狂风席卷，剧烈地扭曲、晃动！

泉水中被玄冰封镇的顾玉夜，身体表面那层厚厚的、被九姑娘刚刚加固过的幽蓝玄冰，猛地亮起刺目的光芒！冰层内部，那被强行压制的暗金色龙怨血芒，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兴奋剂，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炽亮、凶戾！无数道暗金色的荆棘状纹路在冰层下疯狂地凸起、扭动，如同无数条被激怒的毒龙，凶狠地撞击着坚固的冰壁！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沈卿曼耳边的碎裂声！

一道发丝般的裂痕，赫然出现在包裹顾玉夜心口位置的玄冰之上！裂痕的边缘，闪烁着不祥的暗金光芒！

“噗！”

正在全力加固封印的九姑娘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晃，一口淡金色的鲜血抑制不住地喷了出来，溅落在翻滚的碧绿泉水中，瞬间被蒸发！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金纸般难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不好！渊薮气息暴动！引动了他体内同源的龙怨！”九姑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惊惶！

同源的龙怨？！

沈卿曼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瞬间明白了！顾玉夜体内的龙怨，与渊薮深处那刚刚苏醒的恐怖意志，竟源自同根！此刻，那来自深渊的“呼唤”，如同点燃干柴的烈火，瞬间引燃了顾玉夜体内本就濒临爆发的毁灭力量！

“咔嚓！咔嚓嚓！”

第一道裂痕的出现如同打开了泄洪的闸门！包裹顾玉夜的幽蓝玄冰上，更多的裂痕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暗金色的血芒如同被困的岩浆，从每一条裂痕中迸射出来！整个温泉池上空弥漫起浓郁的血腥气和毁灭的威压！

被符咒冻结在池边的小玫，身体表面那层冰蓝的符咒也同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剧烈地闪烁、明灭！仿佛承受着来自契约另一端的、排山倒海般的痛苦和毁灭冲击！她凝固在脸上的痛苦扭曲瞬间加剧，眼角甚至崩裂开细小的血口！

“小姐…快…走…”小玫的灵魂在冰封中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呐喊，通过荆棘契约清晰地传递到沈卿曼的心底！

走？往哪里走？

沈卿曼看着玄冰中顾玉夜那张苍白如纸、此刻却被暗金光影映照得如同妖魔的脸庞，看着冰层上急速蔓延的裂痕，看着九姑娘嘴角刺目的金血，看着小灰抱着鸟笼惊恐欲绝地蜷缩后退，看着小玫冰雕般身体上崩裂的血口……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决绝，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她体内轰然爆发！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恐惧、虚弱和犹豫！

渊薮的气息引动了顾玉夜的龙怨？那渊薮深处，必然有解决之道！

没有时间了！一丝一毫都没有了！

就在顾玉夜心口玄冰即将彻底崩碎、暗金龙怨即将破封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低沉、威严、却充满了沈卿曼自身意志的龙吟，并非从外界响起，而是首接从她灵魂深处震荡而出！她的右肩肩胛骨，那枚龙纹胎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正午烈日般的金红色光芒！光芒瞬间笼罩她全身！

沈卿曼猛地从寒玉石髓床上弹射而起！速度快如离弦之箭！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看近在咫尺、即将爆发的毁灭风暴，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燃烧的金红轨迹，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地撞向那藤蔓符文遮掩下的、散发着大恐怖气息的渊薮入口！

金红色的身影瞬间被那片浓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彻底吞没！

就在沈卿曼身影消失的同一瞬间——

“轰隆——！！！”

顾玉夜心口位置的玄冰终于彻底崩碎！一股混合着暗金龙怨、蚀骨香毒以及无边暴戾意志的毁灭性能量光柱，如同挣脱囚笼的灭世凶兽，轰然爆发！狠狠地冲击在溶洞的穹顶之上！

整个白灼寒玉池溶洞，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