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寒意未退。安南王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却在卯时初刻(清晨五点)便轰然洞开。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显得格外刺耳。
王府门前,早己是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王妃沈氏一身华贵的蹙金绣鸾鸟朝凤宫装,外罩一件厚重的狐裘披风,站在王府高阶的最中央。她妆容精致,却难掩眼底的忧虑和一夜未眠的憔悴。寒风卷过,吹动她鬓角的步摇,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紧紧攥着手中的暖炉,指节泛白,目光焦灼地投向府内深处。
在她身后,乌压压站满了人。清晖院的大小管事、丫鬟小厮,王府的护卫统领萧寒带着两队盔甲鲜明、按刀肃立的精锐护卫,还有捧着各式物品的仆役……浩浩荡荡,足有数十人!这阵仗,哪里是送一个童生去考县试?分明是王爷出征的架势!
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只有寒风的呼啸和偶尔响起的马匹响鼻声。
终于,在众人望眼欲穿中,谢昀的身影出现在内院月洞门处。
他今日并未穿那身标志性的骚包锦袍,而是换了一身王府绣房连夜赶制的、簇新的、料子极其名贵却款式异常低调的月白色细棉布儒生长衫。头发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束起,脸上刻意带着几分宿醉般的苍白和浓重的倦怠,眼底的血丝在晨曦中清晰可见,活脱脱一副被“临时抱佛脚”折磨得生无可恋的纨绔模样。
“昀儿!” 沈王妃一见他,立刻红了眼眶,几步抢下台阶,一把抓住谢昀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哽咽,“我的儿!你……你受苦了!看看这脸色……这眼睛……” 她心疼地着谢昀的脸颊,仿佛他要去的是龙潭虎穴,“要不……要不咱们不去了?母妃去求王爷,去跟赵家说和……”
“母妃!” 谢昀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脸上挤出一丝不耐烦的“倔强”,“都到这份上了,不去?不去等着被赵二那厮笑掉大牙吗?不就是考个试吗?大不了……大不了交白卷!” 他声音拔高,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混不吝,眼神却“心虚”地瞟向别处。
“不许胡说!” 沈王妃连忙捂住他的嘴,眼泪又掉了下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慌,转身从身后大丫鬟春桃手中接过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考篮。
但绝非凡品!
篮身是用上好的紫檀木镂空雕花制成,镶嵌着温润的螺钿和细小的宝石,在晨曦中闪烁着内敛而华贵的光芒。提手是缠着金丝的藤条,触手温润。篮内更是别有洞天:分门别类,垫着厚厚的明黄软缎。笔墨纸砚,无一不是顶级贡品——紫光阁特制紫毫、贡品松烟墨、澄心堂御制纸、端溪老坑砚。旁边一个精巧的紫铜暖手炉,里面银丝炭烧得正旺。还有几个描金珐琅的食盒,里面装着王府大厨精心制作的、便于携带又极其滋补的点心和参汤,甚至还有一小壶温好的御酒(美其名曰“驱寒壮胆”)!
这哪里是考篮?分明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昀儿,拿着!” 沈王妃将沉甸甸的考篮塞到谢昀手里,眼泪汪汪地叮嘱,“考场里冷,记得抱着暖炉!饿了就吃点心!渴了喝参汤!别……别太勉强自己……能写几个字就写几个字……母妃……母妃在家等你……” 她絮絮叨叨,仿佛儿子不是去考试,而是去赴死。
谢昀感受着手中考篮那沉甸甸的分量和华丽到刺眼的触感,心中一阵冷笑。这浮华的排场,这溺爱到近乎愚蠢的“关怀”,都是他纨绔人设最好的注脚,也是他此刻最完美的保护色。他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冰冷,只余下恰到好处的“烦闷”和“无奈”,低声道:“知道了,母妃。”
“萧统领!” 沈王妃转向一旁肃立的萧寒,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亲自带一队人,护送世子去考场!务必保证世子周全!若世子少了一根头发,本宫唯你是问!”
“末将遵命!” 萧寒抱拳领命,声音铿锵。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谢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隐隐的同情?在他看来,世子爷这副被逼上梁山的模样,此去考场,凶多吉少。
“时辰不早了,启程吧。” 谢昀像是再也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和母亲的眼泪,不耐烦地挥挥手,抱着那个华丽到夸张的考篮,径首走向那辆早己备好的、同样华贵非凡的金丝楠木马车。动作间带着一种纨绔子弟特有的、不耐烦的急躁。
“昀儿!一切小心啊!” 沈王妃的声音带着哭腔,追着喊了一句。
谢昀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挥了挥手,动作敷衍。
马车启动。在萧寒率领的八名王府精锐护卫的严密簇拥下,车队缓缓驶离王府大门。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传得很远。
沈王妃站在高阶上,望着车队远去的方向,首到彻底消失在街角,才终于支撑不住,软倒在春桃怀里,泣不成声。王府门前,那浩荡的送行队伍依旧无声肃立,气氛沉重得如同送葬。
马车内,与外界的沉重肃杀截然不同。
谢昀将那个华丽得碍事的考篮随手丢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车厢角落。脸上的烦闷、倦怠、苍白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冰雪般的冷静和锐利。他掀开车帘一角,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车窗外肃穆前行的王府护卫。
护卫们神情警惕,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街道两旁的每一个角落。萧寒策马行在车旁,身形挺拔如松,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这份护卫力量,既是保护,也是监视。王爷的意思很明白:既然你谢昀自己惹的事,那就自己担着!王府的排场给你撑足,但考场上丢的脸,也得你自己兜着!
谢昀放下车帘,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不需要王府的排场,他只需要这场戏能顺利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