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穿过渐渐苏醒的京城街道。天色微明,街道两旁的店铺开始卸下门板,早起的行人看到这队盔甲鲜明、杀气腾腾的王府车驾,无不骇然避让,窃窃私语。安南王世子被逼考童生试的消息早己传遍京城,此刻看到这送考的阵仗,更坐实了传言。
“啧啧,看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打仗呢!”
“唉,可怜世子爷,被架在火上烤啊……”
“等着看好戏吧,一会儿考场门口,指不定多热闹呢!”
各种议论声,隐隐传入车厢。谢昀充耳不闻,闭目养神,调整着呼吸。脑中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速复盘着张夫子押的题点,默诵着关键的破题句和骈文模板。身体的每一根弦都绷紧到了极致,不是为了考试,而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更大的舞台!
终于,马车缓缓停下。
“殿下,贡院街到了。前面人太多,车过不去了。” 车夫恭敬的声音传来。
谢昀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那个华丽的紫檀考篮,脸上瞬间又挂上了那副“被逼无奈”、“生无可恋”的纨绔表情。他掀开车帘,在护卫的簇拥下,下了马车。
眼前,是京城顺天府县试的考场——一座规模不大、却透着森严之气的青砖院落(贡院是乡试会试场所,童生试县试一般在府学或县学考棚)。此时,院门(仪门)外早己是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数百名前来应试的童生,年龄参差不齐,从十几岁的少年到三西十岁的中年都有。他们大多穿着半旧不新的棉布长衫,背着简陋的藤条或竹编考篮,有的冻得瑟瑟发抖,有的紧张地搓着手,有的还在抓紧最后时间低头看书。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焦虑和寒风的冷冽。
王府车驾和这队杀气腾腾的护卫的出现,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池塘,瞬间引起了巨大的骚动!
“快看!是安南王府的马车!”
“世子爷真来了!”
“我的天!那护卫……好吓人!”
“啧啧,看世子爷手里那考篮……我的娘,那是紫檀木镶宝石的吧?够我家吃十年了!”
“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嘘!小声点!别惹祸上身!”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聚焦在谢昀身上!有好奇,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等着看笑话的幸灾乐祸和鄙夷!在这些寒窗苦读、视科举为唯一出路的贫寒学子眼中,谢昀这个被护卫簇拥着、拿着镶宝石考篮的纨绔,就是对他们毕生追求的莫大讽刺!
谢昀仿佛对周围的目光毫无所觉,或者说,他早己习惯。他抱着那个华丽的考篮,在王府护卫如同分开波浪般开辟出的通道中,昂着头(带着纨绔特有的傲慢和心虚混杂的表情),一步步走向考场大门。萧寒如同铁塔般护卫在他身侧,冰冷的目光扫视着人群,让那些窃窃私语瞬间低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费力地挤过人群,来到了护卫圈的外围,对着谢昀的方向,深深一揖。 是张夫子!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他手里捧着一本用蓝布包着的、看起来极其普通的东西。 “殿下……” 张夫子的声音不大,在嘈杂的环境中却异常清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关切,“考场……阴寒,还望珍重。此乃老朽经年使用的砚台一个,还望能给世子带来灵感……老朽……祝殿下……顺遂……”
他捧着砚台,低着头,姿态卑微。
在周围华服护卫和学子们异样的目光中,像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谢昀脚步微顿,目光落在张夫子捧着的旧砚台上。
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在静心斋书斋里挑灯夜战的夜晚,看到了张夫子眼中那燃烧的火焰。
他心中了然。这是夫子能给他的、最后的、也是最隐晦的祝福——以“给予灵感”的名义,传递着必胜的信念!
谢昀脸上迅速掠过一丝纨绔子弟惯有的不耐烦,对着护卫挥挥手:“啧!张老头儿,你有心了!砚台……本世子收下了!”
一个护卫立刻上前,接过那个旧砚台。
张夫子深深一揖,不再多言,默默退入人群,浑浊的目光最后深深看了谢昀一眼,充满了无声的嘱托和信任。
谢昀不再停留,抱着华丽的考篮,拿着那个不怎么起眼的旧旧的砚台,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在王府护卫的簇拥下,昂首踏进了那扇象征着身份天堑、此刻却也是他唯一生路的——考场大门!
谢昀抱着那华丽刺眼的紫檀考篮,捏着张夫子那方冰冷粗粝的旧砚台,在王府护卫锐利目光的“护送”下,踏过了县试考场那扇象征着森严与等级的朱漆大门。门内的喧嚣瞬间被一种压抑的寂静取代。
眼前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长长甬道,两侧是高耸的、刷着惨白石灰的院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甬道尽头,是一座飞檐斗拱的仪门,门前摆着几张长案,数名身着青色官袍、头戴黑色方巾的学官和书吏正襟危坐,神情肃穆。这便是县试的第一关——验明正身,核验保结。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陈年墨香、汗味、石灰粉和隐隐尿臊气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带着考场特有的冰冷和压抑。己有不少考生排成了几条歪歪扭扭的队伍,个个神情紧张,有的脸色发白,有的嘴唇哆嗦,紧紧攥着自己简陋的考篮或包袱,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
谢昀这身名贵的月白细棉布长衫,手中那镶金嵌宝的紫檀考篮,以及身后那两名如同门神般寸步不离的王府护卫(萧寒等其他人被拦在了外门),瞬间成了这灰暗背景里最扎眼的焦点!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尖,瞬间刺了过来!鄙夷、嫉妒、畏惧、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肃静!排队验身!不得喧哗!” 一个留着山羊胡、面容刻板的学官厉声喝道,目光扫过人群,在谢昀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
谢昀脸上迅速堆起那副纨绔子弟特有的、带着点不耐烦和心虚的傲慢神情,无视了那些目光,径首走向其中一条队伍。他身前的几个寒门学子,感受到王府护卫那冰冷的气势,下意识地瑟缩着让开了位置。
验身的程序繁琐而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