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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查验保结文书。
这是参加科举的硬性要求，需由本县两名廪生作保，证明考生身家清白、籍贯无误、无冒名顶替等情。
谢昀从怀中掏出一份用明黄锦缎包裹的文书，随意地丢在长案上。
负责查验的书吏小心翼翼地打开，当看到落款处两个清晰的名字和鲜红的廪生印鉴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两位廪生，在京城士林中颇有名望，绝非普通寒士能请动。
书吏默默记下名字，对着旁边的主事学官微微点头。
主事学官正是那个山羊胡。
他拿起文书，扫了一眼落款，又抬眼看了看谢昀那张写满“不耐烦”的脸，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带着浓重的鄙夷。
显然，他认定了这是王府权势运作的结果。他挥挥手，示意通过。
接下来是搜检。
这才是最令人难堪的环节。
“脱掉外衫！鞋袜！解开发髻！”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穿着衙役服饰的搜子，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命令道。旁边还站着两名监督的书吏。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吸气声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寒门学子们大多面红耳赤，动作僵硬地脱去外衫，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里衣，甚至带着补丁。解开用布条束着的发髻，任由头发散乱。脱掉鞋袜，露出粗糙甚至皲裂的脚板。空气中那股混合的气味更浓了。
轮到谢昀。
他脸上那点傲慢瞬间被一种混杂着屈辱和愤怒的“纨绔式羞恼”取代。“什么？！还要脱衣服？解头发？你们……” 他刚想发作，旁边一名监督的书吏立刻板着脸，声音冰冷地打断：“考场规矩！任何人不得例外！世子殿下，请！”
王府护卫在身后沉默地站着，如同冰冷的背景板，并未上前干涉考场规矩。
谢昀“咬牙切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动作粗鲁地扯开月白长衫的系带，将价值不菲的外衫随手丢在地上（引来周围一片低低的惊呼）。里面是同样质料上乘的云锦里衣。他胡乱地扯开发髻，青玉簪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头墨发披散下来，更添几分狼狈。他踢掉脚上那双同样价值不菲的软底锦靴，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青石板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那魁梧搜子面无表情地走上前，粗糙的大手如同铁钳，毫不客气地在谢昀身上拍打、摸索。腋下、腰间、后背、裤腿……每一个可能藏匿小抄的角落都不放过。动作粗暴，带着一种对权贵子弟隐晦的报复。谢昀强忍着不适和恶心，配合着抬手、转身，脸上始终维持着那种屈辱又强压怒火的纨绔表情。
搜子检查完身体，目光落在了那个华丽的紫檀考篮和谢昀手中那方不起眼的旧砚台上。
“考篮！打开！” 搜子命令道。
谢昀“气呼呼”地将考篮重重放在长案上，粗暴地掀开盖子。刹那间，珠光宝气晃花了众人的眼！顶级的文房西宝，精致的珐琅食盒，小巧的紫铜暖炉……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搜子和书吏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叹和贪婪，但更多的是鄙夷。搜子粗鲁地翻检着：拿起紫毫笔捏了捏笔杆，掰开参汤食盒的盖子闻了闻，甚至拿起那壶御酒摇了摇。点心被掰开揉碎，检查是否有夹带。暖炉被打开，炭火被拨弄。华丽考篮的每一个隔层、每一处雕花缝隙都被仔细检查。确认无夹带后，搜子才将东西粗暴地塞回去，考篮的盖子被“啪”地一声盖上。
“砚台！” 搜子转向谢昀手中那方张夫子给的旧砚台。
谢昀心中微紧，面上却更加不耐烦，随手将那方灰扑扑、边缘甚至有些磕碰痕迹的旧砚台递了过去：“喏！一个破砚台！张老头儿硬塞的！晦气！”
搜子接过砚台，入手冰凉沉重。他翻来覆去地看：灰黑色的石质，普通的箕形，磨痕深深，墨垢沉积，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的旧物。他用手掂了掂，又用指甲抠了抠砚池边缘的墨垢，甚至还对着光看了看砚台底部，确认没有夹层或暗格。最终，他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随手将砚台丢还给谢昀：“拿着！下一个！”
谢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迅速接过砚台，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仿佛传递着张夫子无声的力量。
搜检完毕，谢昀在书吏鄙夷的目光中，手忙脚乱、动作狼狈地穿上外衫、鞋袜，胡乱地束起头发（青玉簪也懒得捡了），抱起考篮，拿起砚台，像逃离瘟疫般快步走向仪门内。身后，那搜子对下一个寒门学子的搜检更加粗暴，喝骂声隐隐传来。
穿过仪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被高墙围起来的方形广场。广场上，整齐地排列着数十排低矮的考棚（号舍）。每个号舍仅容一人，三面是墙，正面敞开，里面只有一张窄小的木板充作桌案，一个矮凳。这便是考生们接下来要待上一天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陈腐气味和肃杀之气。己有不少考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正紧张地整理着东西。
谢昀根据手中号牌（方才验身时领取），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考棚——位置不偏不倚，在中间一排靠后的地方。他走进去，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木头腐朽的味道。他放下考篮和砚台，环顾这狭小逼仄的空间，心中反而升起一股奇异的平静。这里，就是他今日的战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开始整理考篮。拿出那方张夫子给的旧砚台，小心翼翼地摆在案板一角。取出王府准备的顶级松烟墨块，在砚池里注入少量清水，开始沉稳地磨墨。墨锭与石砚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接着，他打开了那个描金珐琅的食盒。里面点心精致，参汤尚温。折腾了一早上，也确实有些饿了。他拿起一块小巧的栗子糕，正要送入口中——
指尖传来一丝异样的触感！
那栗子糕底部，似乎比旁边一块要厚实一点点，且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折痕！
谢昀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那块栗子糕，飞快地扫了一眼食盒内其他点心，并无异常。他拿起那块可疑的栗子糕，背对着考棚入口的方向，用身体挡住可能的视线，手指极其小心地沿着那道细微的折痕，轻轻掰开——
里面，赫然夹着一张被折叠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薄如蝉翼的桑皮纸！
谢昀的瞳孔骤然收缩！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