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灶头布网等鱼跳
暮色漫过青溪村的青瓦顶时,顾穗正往灶里添最后一把松枝。
灶上砂锅里的野菌汤咕嘟冒泡,混着新晒的稻草香飘出院墙,引得来听书的村民们脚步都轻了几分——这是他们和周砚商量好的“引子”,用烟火气把人往晒谷场引。
“穗丫头,今儿讲啥子?”李嫂端着半篮刚摘的豇豆跨进院门,小宝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攥着上周顾穗给的灶糖纸。
顾穗舀了碗菌汤递过去,余光瞥见院外老槐树下晃动的人影——老吴头的灰布衫角刚闪过树杈,大儿子吴铁柱的粗布裤管还沾着泥。
她心头微紧,面上却笑得甜:“今儿周郎要讲新琢磨的‘夜间巡田法’,说是能提前看出稻子生虫的苗头。”
晒谷场的槐树下早摆好了条凳。
周砚站在土台上,月光漫过他洗得发白的青衫,手里捏着本翻旧的《齐民要术》。
顾穗蹲在台下替他整理讲稿,指尖触到“夜间巡田法”那页时,故意把纸角折出个小印子——这是他们昨晚商量好的“饵”。
“大家可知,稻瘟病一般在月黑风高夜起?”周砚翻开书,目光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在老吴一家坐的位置顿了顿,
“我试了半年,发现虫蛀的稻叶在夜里会泛青,用松明子一照,连虫卵都藏不住。”他合上书,语气里带了点遗憾,“可惜这法子还没写进农书,只在自家田里试过。”
顾穗适时接口,指尖往村外指了指:“我家后坡那片晚稻,正用这法子护着。谁要是想学,明儿起夜里来瞧——我和周郎守着,给大家点松明子照路。”
她瞥见吴铁柱的喉结动了动,老吴头的旱烟杆在地上敲得咚咚响,心下暗喜:鱼上钩了。
三日后的夜,月凉如水。
顾穗蹲在田埂边的草窠里,手心里全是汗。
周砚的手覆上来,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帕子渗进来:“别怕,我在。”他们藏在试验田旁的灌木丛后,眼前是一片齐腰高的晚稻,叶尖挂着露珠,在月光下闪着碎银似的光。
子时三刻,草叶突然发出细碎的响动。
顾穗屏住呼吸,只见个黑影猫着腰溜进稻田,手里举着个小本子,借着月光在稻叶上比划。
周砚给她使了个眼色,两人从左右包抄过去。
黑影察觉动静要跑,顾穗眼疾手快揪住他的后衣领——是老吴家的小孙子狗蛋,才十二岁,身上还带着股奶腥气。
“叔、婶子,我错了!”狗蛋的哭腔带着颤音,小本子“啪”地掉在地上,“我爹说...说只要记下巡田的法子,就给我买糖人...”他裤脚沾着泥,脸上挂着泪痕。
周砚蹲下来,替他抹了把脸:“是谁教你记的?”狗蛋抽抽搭搭:“我爹...他说爷爷骂他笨,学不会你们的巧法子,让我来...来偷记笔记。”他指了指地上的本子,封皮是旧纸糊的,里面歪歪扭扭记着“松明子照叶背”“青斑数三遍”。
顾穗蹲下身捡起本子,见最后一页画着歪歪扭扭的稻穗,旁边写着“狗蛋要糖人”,心里一软。
她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新收的豌豆种:“拿回去给你娘,种在院角的阳坡上,等发了芽,你来问我咋搭架子。”狗蛋捏着布包,眼泪又大颗大颗掉下来,把种包上的蓝布都洇湿了。
“回吧。”周砚拍拍他的肩,“往后别听你爹的,该读书读书,该玩泥巴玩泥巴。”狗蛋抹着泪跑远了,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顾穗望着他的背影叹气:“到底是孩子,被大人当枪使。”
周砚捡起地上的小本子,借月光翻了翻,唇角勾起抹冷笑:“吴铁柱急了。上回偷堆肥法子没学会湿度,前儿偷驱虫水没记准叶背,现在连娃都派出来——可见他们的田该黄了。”
他把本子递给顾穗,指尖点了点“青斑数三遍”那行字,“明儿去村东头看看,老吴家的稻子怕是要起瘟了。”
夜风掀起顾穗的衣角,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
她望着试验田外黑黢黢的山影,忽然想起三天前灶房里那封匿名信——信末的字迹比之前更急,还沾着半块茶渍。
或许...该去村西头的茶棚坐坐了。
周砚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袖中那方“春垄宜高”的残页轻轻硌着他的手腕。
月光漫过两人交叠的影子,落在田埂上,像幅未写完的农书。